天行《九歌》：传承自上古的巫楚文化（三）：湘君与湘夫人

在上一期的文章中，我们和大家一起，简单了解了屈原《九歌》中的《东君》与《云中君》这两章，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点击文章的标题天行《九歌》：传承自上古的巫楚文化（二）：东君与云中君，就可以阅读上一期的文章啦！

本期，我们为大家带来的是《九歌》中的《湘君》与《湘夫人》。但是，在这之前，我们首先需要弄清楚一个问题：那就是湘君与湘夫人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湘君与湘夫人的身份之谜

遥望零陵见旧丘，苍梧云起至今愁。惟馀帝子千行泪，添作潇湘万里流。 ——《邵陵作》张谓

关于湘君与湘夫人的真实身份，历来众说纷纭，目前的说法主要有以下几种：

一、湘君为娥皇，湘夫人为女英；

有虞二妃者，帝尧之二女也。长娥皇，次女英，尧以妻舜于妫汭。舜既为天子，娥皇为后，女英为妃。 ——《列女传·母仪传·有虞二妃》刘向

娥皇和女英是尧的女儿，后来嫁给了舜，成为舜的妃子。她们曾帮助舜摆脱弟弟“象”的百般刁难和迫害，让舜成功地登上王位，事后还劝舜以德报怨、不计前嫌。

她们的贤良淑德，自古来以来就一直为人所称道。刘向称其为“元始二妃”，认为她们是为妻的典范。后来，帝舜南巡，驾崩于苍梧。苍梧，即今天的湖南省永州市。

舜年二十以孝闻，年三十尧举之，年五十摄行天子事，年五十八尧崩，年六十一代尧践帝位。践帝位三十九年，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 ——《史记·五帝本纪》司马迁

二妃听到这个消息后，悲痛万分，便追寻到零陵的九嶷山，日夜找寻舜的下落。舜的离世，对她们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痛失所爱，二妃自觉生无可恋，便携手投江而亡。她们的泪水沾到江边的竹上，留下点点斑驳，是为湘妃竹。

尧之二女娥皇、女英追之不及，相与痛哭，泪下沾竹，竹上文为之斑斑然。 ——《述异记》任昉

按照这种说法的话，《九歌》中《湘君》与《湘夫人》，可能就是分别对二妃此时的心境的描写。因感舜之亡，内心悲凉凄苦，无所依托，便投江悲壮殉情。死后化为湘水之神，后人尊为“湘妃”。

舜二妃死为湘水神，故曰湘妃。 ——《湘中记》罗含

持这种说法的主要代表是韩愈，他在他的散文《黄陵庙碑》中认为湘君是娥皇，因为是正妃，故得称“君”；女英是次妃，因称“夫人”。之后宋代洪兴祖的《楚辞补注》、朱熹的《楚辞集注》皆从其说。

这种凄婉、忠贞的爱情，感天动地。二妃死后化为湘水之神，因此，直到现在，在湘江流域，仍修建有大量的湘妃庙、湘妃祠，以此凭吊、纪念二妃。

如果仔细分析《湘君》与《湘夫人》这两章的内容，就会发现，诗中所描绘的是男女之间的爱情，这显然与二妃都是女性的身份这一事实相悖。

而且，在屈原《九歌》中，除《东皇太一》和《国殇》外，其余的神祇都是一位男性神与一位女性神相配。如果“湘君”与“湘夫人”都是女性的话，那么两者是有冲突的。因此，我认为这种说法虽有一定的可信度，但仍尚待商榷。

二、湘君为舜，湘夫人为二妃；

前面我们说到，舜南巡而崩于苍梧。那么，照这样看，这种说法是挺合情合理的。但是，如果细细考究，就会发现问题所在：

第一，既然舜的两个妃子投江而死化为湘水之神，那么，舜身为上古传说中的五帝之一，他死后化为“湘君”，却无人知晓？这显然是不合理的，而且在历代的典籍中也并未看到相关的记载；

第二，舜于南巡途中，崩于苍梧，存在地点上的偏差。这与二妃投湘江而死，化为湘水之神，是有一定区别的。

综上所述，我并不是很认同这种说法。

三、湘君为湘水之神，湘夫人为二妃；

我认为，这种说法本身就自相矛盾。前面已经说到，二妃投湘水而死，化为湘水之神。因此，两者的人物身份是有重叠的。持这种说法的主要代表是东汉的王逸，他在为《楚辞》作注时，鉴于二妃是女性，因而他认为二妃只适用于湘夫人，于是便把湘君另指为“湘水之神”。

因此，我也并不是很认同这种说法。

四、湘君为湘水之神，湘夫人是其配偶。

这种说法，不再拘泥于舜与二妃的传说和人物的一一指实。持这种说法的主要代表是明末清初的王夫之，他在《楚辞通释》中，把“湘君”说成是湘水之神，把“湘夫人”说成是他的配偶，这是一种比较通脱的说法。

但是，在《湘夫人》中出现了“帝子”这个词。对于“帝子”，通常的理解是尧的两个女儿，即娥皇与女英。这就使得《湘君》与《湘夫人》这两部作品，无法摆脱舜与二妃传说的影子。

因此，可以推测，诗人在创作《湘君》与《湘夫人》时，既借鉴了上古的传说，又结合了当时楚地的文化，从而创作出了这两部作品。至于“湘君”与“湘夫人”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在这个问题上，那就见仁见智了。

有鉴于此，解读这两部作品，既要注意到传说对作品可能产生的影响，又应不拘泥于传说的具体人事，这应该成为理解和欣赏这两篇作品的基点。

下面，让我们回归正题，解读《湘君》和《湘夫人》这两部作品。

思怨君兮怅黯伤

《湘君》，是祭湘君的诗歌。按照内容来分，可以分成四个部分来做简单的分析。

第一部分：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楚辞·九歌·湘君》屈原

解读：

第一部分主要描写了湘夫人精心的打扮后，乘着小船兴致勃勃地来到与湘君约会的地点，却不见湘君前来赴约，于是在怅惘中抑郁地吹起了哀怨的排箫的画面。

第二部分：

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薜荔柏兮蕙绸，荪桡兮兰旌。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侧。——《楚辞·九歌·湘君》屈原

解读：

第二部分接着写湘夫人久等湘君不至，便驾着轻舟向北往洞庭湖寻找他。她忙碌地奔波在湖中江岸，却依然不见湘君的踪影。

第三部分：

桂櫂兮兰枻，斲冰兮积雪。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石濑兮浅浅，飞龙兮翩翩。交不忠兮怨长，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闲。——《楚辞·九歌·湘君》屈原

解读：

第三部分主要写的是湘夫人失望至极的怨恨之情的宣泄。湘夫人回想起自己和湘君恩爱的点点滴滴，而湘君却没有如约赴会，不禁潸然泪下。

第四部分：

朝骋骛兮江皋，夕弭节兮北渚。鸟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醴浦。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楚辞·九歌·湘君》屈原

解读：

第四部分可分两层解读：前四句为第一层，在时间与空间的维度上，叙述了湘夫人外出赴约的情况。从早晨到傍晚，从湖的这边到那边，徘徊良久，却还是没有等到湘君。

第二层，讲述的是湘夫人把玉环抛入江中，把佩饰扔在岸边。很显然，这是湘夫人在过激情绪支配下做出的过激行动。以常理推测，这玉环和佩饰当是湘君给她的定情之物。

从这里便可以推测出湘夫人当时的心理活动：他既然不念前情，一再失约，那么这些代表爱慕和忠贞的信物又留着何用，不如把它们扔掉算了。

但是，在诗歌的最后四句又出现了转折：当湘夫人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在水中的芳草地上采集杜若准备送给安慰她的侍女时，一种“珍惜眼前人”的感觉油然而生。于是，她决定舒缓自己的心情，放松紧绷的心弦，慢慢等待湘君的到来。

这样的结尾使整部篇章，余音袅袅，绕梁不绝，也与篇首的疑问遥相呼应，给读者留下了广阔的想象空间。

《湘君》是祭祀湘君的祭歌，而诗歌的主人公却是湘夫人，并且是以湘夫人的口吻来写的，哀怨地表现了湘夫人因湘君未能如约前来而产生的失望、怀疑、哀伤、埋怨等复杂情感，表达了湘夫人思念湘君的期盼，与久候不见湘君的怨慕神伤之情。

我思君兮亦复然

作为《湘君》的姊妹篇，对于《湘夫人》的解读同样可以分为四个部分。

第一部分：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楚辞·九歌·湘夫人》屈原

解读：

第一部分主要描写了湘君满怀憧憬和期盼，徘徊在洞庭湖的山岸，等待着湘夫人的到来，期待着与湘夫人相会。

第二部分：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楚辞·九歌·湘夫人》屈原

解读：

第二部分在第一部分的基础上，进一步深化、表现了湘君等待湘夫人到来的这种渴望、迫切之情。

第三部分：

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罔薜荔兮为帷，擗蕙櫋兮既张。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楚辞·九歌·湘夫人》屈原

解读：

第三部分是湘君幻想与湘夫人相会的情景：在水中构筑华美的宫室，用各种花草树木作为装点，与湘夫人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湘君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直到看到九嶷山的众神前来迎接，他才回过神来，把思绪拉回到现实。

第四部分：

捐余袂兮江中，遗余褋兮澧浦。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楚辞·九歌·湘夫人》屈原

解读：

久等对方未至，湘夫人一样，湘君也在情绪的支配下失去了理智，把湘夫人赠送给他的香囊和衣服分别扔到了江中和岸边。但表面的决绝却无法抑制内心的思恋，他最终也同湘夫人一样，恢复了平静，并在汀洲上采来芳香的杜若，准备把它赠送给湘夫人。

《湘夫人》是湘夫人的祭歌，主人公却是湘君，且站在湘君的视角上来描写、抒情的。而《湘夫人》想要表达的情感也同《湘君》相似，表现出了湘君等待湘夫人，而湘夫人久久未至的怅惘之情，以及在这一过程中所产生的种种复杂的情绪。

结语

可以说，《湘君》和《湘夫人》是由前往赴约的男女双方，由于在时间上产生的误差，而引起的两个美丽的误会。然而，赴约的双方都错过了相会的时间，彼此都因相思而难以自拔，不管是内心和情感都饱受煎熬。

但是，由于双方的相恋真诚深挚，尽管如此，但都没有放弃追求和期盼，选择了相信对方。所以，圆满结局的出现只是时间问题。当他们在经历耐心平静的相互等待之后，终于得以相见时，这场因先来后到而产生的误会和烦恼，必然会在顷刻间烟消云散。而迎接他们的，也将是湘君在幻想中所感受的那种欢乐和幸福。

两篇作品，一写女子的爱慕，一写男子的相思，所取角度不同，所抒情意却同样缠绵悱恻。诗中所写不像是神，更像是“神”化的“人”。诗篇中比兴手法的运用，更加强了诗歌的艺术感染力。湘君与湘夫人，这种忠贞、纯洁、相互信任、彼此依恋的爱情，希望能够坚定每个人的心中，对于真爱的向往和追求，也祝愿天下所有的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

下期，为大家带来的是《九歌》中的《大司命》与《少司命》，敬请期待！喜欢的朋友记得点个关注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