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天，很窄，窄的有时候只能从缝里眺望；城中村的地，很窄，窄的有时候只能在幽径里奔跑；可这窄窄的天地间，却装载着我所有的童年。
丸子头少女的童年
宣宣领我穿过绵密的人流寻一处可聊天的地方，途中她解开荷包，把一些零钱塞给沿途行乞的人。她的小背包中装着两个手机，柔声地问店员要了充电器后，一前一后给手机连上。
“我现在想给我自己放轻松点，我感觉我初中也派不上什么好学校。……上完初中后，能再考上学校的话那我就照样考进去啊，不行的话，那我就不读了呗。打工呗。”她的语气既没有忧愁也没有烦躁，反而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爱玩手机、吃东西、不听话又爱吵。这是宣宣对自己学习环境的评价。她说，自己的心态是很放松，作业老师也不检查。在这乏味、迷茫、无力的学习生活中，叛逆似乎成为了她证明自己存在的唯一亮色。
“我们班就两个比较胆大的，一个就是我。敢跟老师顶嘴，老师说一句我们还一句。”宣宣的语气带有些许自豪，“我们班都很怂很怂，自己被欺负了，还不敢跟老师讲。然后每次老师没弄明白事实，没弄明白事情的真实情况就开始乱骂人。……我是被罚抄课文，但是我从来不抄，反正老师也不检查。”
鸟巢计划负责人丁勇介绍，宣宣是安兜图书馆开馆后的第一批小读者，也是其中最闹腾的一个：“她一来，我们这边就安静不了。对骂啊，小的肢体冲突啊，别的孩子投诉她啊……反正基本上那段时间，一个小时内十件事情九件都跟她有关系。”
丸子头少女说，自己不喜欢被约束，我问她，放开自我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她答，特别野。
在这乏味、迷茫、无力的学习生活中，叛逆似乎成为了她证明自己存在的唯一亮色。
不知道怎么说的心情
每周末一个小时的车程，从厦门岛内到翔安或者同安，这是宣宣见到爸爸或者妈妈的旅程。当公交车越过那湾不深不浅的海水时，这个才上小学五年级的丸子头少女在想什么呢？
“她爸妈已经各自生活了，尝试组成新的家庭。这个孩子就放在她奶奶这边。”最初是丁勇跟我介绍了宣宣的基本情况，“她跟她奶奶关系也不好，经常她跟奶奶两个人吵架。”
奶奶不会管她的学习，也不管三餐，只是每天给她25元自行解决。她给自己定了个标准，早餐花销在5元以下，中餐则放宽到十几块钱，有时还会去小卖部买东西。
“我三餐是吃不饱的，如果我晚上能剩下五六块，我就去买个泡面，自己泡来吃，或者我找我妈要。”临近傍晚，我们坐在一间咖啡店内，宣宣丝毫没有提及是否要吃晚餐的事。
在宣宣的记忆里，一切阴霾的来临似乎没有任何预兆。二年级上学期，她和父母回到老家四川，在四川上了一年学，三年级下学期又回到厦门。
“回完老家之后，全变了。”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但父母已经感情不和，终于到她四年级下学期的时候，家就散了。宣宣自己也没弄明白具体是怎么回事：“他们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
提到父母的事时，那个神气活现的丸子头少女语调一下子降了下来，将头侧枕在左臂上，神情些许落寞：“我不知道怎么说……”
丁叔说起早期接触这个孩子的情况：“她跟我经常借电话，给她爸爸妈妈打电话。我发现她跟她爸爸妈妈打电话，有两种态度，一种是哀求，哭的哀求；要不然可能就是骂。”
她卑微地哀求，撒娇，天真地祈祷明天能见到他们，但是当意料之中失望的次日到来时，这份不知所措的无助感宣泄出来的结果就是言语的怒骂。
“我只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长大想干嘛就干嘛，随便，自由！”丸子头少女童言无忌。
“这些是生活带给你的东西，很难从那里面挣扎出来。”鸟巢计划的全职志愿者张琴说，“她太小，太无力了。”
她卑微地哀求，撒娇，天真地祈祷明天能见到他们，但是当意料之中失望的次日到来时，这份不知所措的无助感宣泄出来的结果就是言语的怒骂。
爱情和孤独的迷思
我问她：“你们对恋爱什么的好奇吗？”
她却戏谑道：“不会。谈着玩的嘞，没有真心的。”
每条动态都是一句不知出自哪里的爱情宣言，配图是两张嘟嘟嘴的自拍照，几天一换的头像和挂件，色彩斑斓的自定义背景，还有满屏飘来飘去的装饰……
诸多令人眼花缭乱的元素构成了11岁少女的QQ空间。她的表达既有着纯粹与做作的混杂，也不乏真诚与虚荣的交织，在一番渴望爱请的诉说之后，隐晦的心情究竟是疲惫还是孤独？
“遇到过一次真心喜欢的，我提出分手了。因为我和他在一起，他兄弟就一直辱骂我，觉得心里过不去这个坎，跟他在一起很疲惫，很累，不想在一起。”丸子头少女谈起了她自己。
丸子头少女的内心其实一点都不“丸子”。她敏感得像一只野猫，尽管她嘴上总是说自己是个“很随便的人”。偶尔她会刻意地拉长一句话，辅以变调的语气，警惕地反问我：你到底要问什么？
她又孤独得像一匹狼，那些激进的言语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而那些被她视为懦弱的无助感只留给自己舔舐。
丁叔跟我回忆到一次宣宣参与图书馆志愿者的经历：“一帮男孩子跟她冲突不断，经常骂她。有一次对她打击最深。那一次我们竞选志愿者小馆长，其他孩子都有人投票，到她要竞选的时候，没有一个孩子投给她。”
丸子头少女其实是一只小刺猬，柔软的内心分明渴望着与他人亲近温暖，却总依赖着外表那尖锐伤人却能保护自己的利刺。
“你会感到孤独吗？”我小心翼翼地问她。
她说：“没有吧。只要有人陪你玩游戏啊，你怎么都不会感到孤单。你要是一个人的话，没有伙伴，然后你总是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自己一个人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你这样会觉得自己很孤独。”
她又孤独得像一匹狼，那些激进的言语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而那些被她视为懦弱的无助感只留给自己舔舐。
我们都期许改变的力量
“你有梦想吗？”
“有啊！想成为一个老师，舞蹈老师。”
劈叉、下腰……这些舞蹈的基本功对于从幼儿园中班就开始接触舞蹈的宣宣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压腿当然会痛，会哭哭的。”她也知道练舞的苦楚，但是她有一种纯粹的热爱：好玩呗！
“想去那种大舞台，但是很遥远、很遥远。我也不是经常想，因为现在想那些还太早了。”丸子头少女小小的身躯里，也深藏着一份耀眼的渴望。
女孩的成长很复杂，她们的内心往往装着许多你弄不明白的小心思。那些黑暗中微不足道的呐喊和挣扎，在面对人生的困厄时，也渐渐促使改变发生。
宣宣的妈妈来过安兜图书馆一次，丁勇回想起她那时说过的话：“我们生活就那种状况，我的女儿对我也是那种态度。我觉得好失败，我原来都绝望了。”
但是仿佛命运的峰回路转，那个总在别人面前出妈妈洋相的丸子头少女变了：她会在跟妈妈打电话时适当表现出关心，问妈妈“累不累啊”。母亲节时，宣宣在她的QQ空间里晒出了和妈妈的照片。
耐心的沟通和理解在类似家庭的教育过程中总是显得遥不可及。鸟巢计划的志愿者们不约而同地谈到多例“打骂教育”的情况，这种在畏惧与反抗中流逝的时光终究使得亲子双方的心灵在彼此成长的道路上伤痕累累。
晚上9点的安兜下起了雨，丸子头少女走在前面，贴着汽车，挤过行人，喇叭和叫卖的交响仿佛是为她演奏的进行曲，我使尽力气前送的雨伞也难以跟上她的步伐。
“你不怕淋雨啊？”我终于赶上了她。
她只说道：“习惯了。”
那些成长的痛楚和挣扎，城中村里还有成千上万。
也许每个人都会迎来他的至暗时刻，但是生命本有的韧性以及些许难能可贵的帮助，便会使我们拥有改变的力量，我们都是殊途同归。
那些成长的痛楚和挣扎，城中村里还有成千上万。
作者：唐心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