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大地流淌的血脉
李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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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居住的伊宁，这是一块璀璨的绿洲，绿无疑就是水的象征，辽阔无边的大草原，植物经脉中流淌着的绿色之水，是植物生存的血脉。而发源于天山山脉的喀什河、特克斯河、巩乃斯河在雅玛渡交汇，一条伊犁河至此形成，河水滚滚西去，穿越国境流入哈萨克斯坦境内的巴尔喀什湖。伊犁河流经之处，孕育的绿洲和一方风土人情，同样源于水的丰沛，水是这些生命的血脉。
伊犁河是伊犁河谷的的生命之河，这条河流生长着银色弓鱼、伊犁弓鱼、新疆裸重唇鱼、斑重唇鱼、伊犁鲈、短头鱼巴等约60余种，其中裸腹鲟、西鲤、东方欧鳊、欧鲶等属于珍贵鱼类。这条河流也生长虾，虾的全身是透明的，脊背上一条消化系统线条象征着生命的健康和生存环境的优良。尽管我从未见到过伊犁河的虾，但我知道，清晰地看到这条消化系统的生命线，人们会感到踏实。随着大环境和气候条件的改变，天山山脉的雪线在不断升高，伊犁河在每年的主汛期河水漫过堤岸淹没河畔次生林的自然景观已是过去时。
看着河畔那些装满砂石的编织袋经历风雨后风化的碎片，随风飞起又落下，心中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惆怅。山体上，那些裸露的岩石长满时光的鳞片，风一吹，就开始喊渴。沿河的工厂不经处理就直接排入伊犁河的污水，这条河流正在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磨难。我无法说清楚这条生命之河有一天会不会干涸，会不会失去河水流动的韵律，那些生活在河流中的生命会不会因为生命之源的干枯而集体死亡？但，我想，任何事物的发展和消亡都有因果，人们从大自然获得了多少，同样也会还给大自然多少，这是自然的法则。
天山深处的一条小溪，从山腰垂挂下来，纤细的身躯，浓缩了冰雪的冷硬和柔软。如果将这条溪水喻作一个人的一生，那么，这条溪流，他该直立的时候就直立，该俯身弯腰的时候就俯身弯腰，该贴着大地的时候就贴着大地。此刻，掬一捧溪水，冰凉与甘甜融入血脉，它以液体的形态，穿越蜿蜒和坎坷，冲洗五脏六肺，温暖升起，即使是一枚石头，也必定柔软和圆润。而随后的时间里，作为水的形态，它们开始升腾和蒸发，交出尘世的灰烬，再次归隐自然，完成一个生命的轮回。
生活在水量充沛的地域，幸福无以言表。豪爽的雨，给人明朗愉悦，绵绵的雨交织着淡淡的忧郁和思念。因为雨，两种情绪的发酵成为一个人精神生活的佳酿。新疆的雨与南方的雨不一样，这里的雨来得快，走得快，飘来一朵云，就下一场雨。而南方的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绵绵细雨或者倾盆大雨，都有缥缈无边的云雾相依相随，空气也浸透了水。这样的雨，就连思念湿漉漉。巍峨壮观的瀑布，烟波浩渺的湖泊……如影随形，郁郁葱葱、碧草连天，这就是南方。这样的心情完全颠覆了人们在大漠中行走的感受，大漠深处的惆怅让人绝望，望不到边的大漠将思念无限延伸，惆怅和忧郁也无限延伸。当一场从西伯利亚而来的冷空气自西而东的运动中，就像我从新疆抵达南方的过程，这些移动的血脉，以一种生命的两种形式，让我体验到了生命行走的丰富多彩。
新疆的冬天，大雪是水的另一个美的化身，是水结晶的精灵。当最后一丝秋天的气息褪尽，从西伯利亚而来的寒流一场接着一场，凛冽的寒风开始无休止吟唱季节的挽歌，降温，降温，再降温！铺天盖地的雪花覆盖了全国六分之一的土地，辽阔无边的雪野上，一个人，或者一架响着驼铃的马车必定是雪地生动的写意，坐在车上的人裹得严严实实，露出的两只眼睛转动着，嘴里呼出的气体，一缕一缕淡淡的云朵轻易就泄露了语言的密码，是新疆冬天特有的户外在场之美。
因为天山巨大的涵水量，新疆众多的湖泊，湖泊生长着许多珍贵的鱼类，在湖泊周围居住的居民祖祖辈辈都有冬捕的传统，博斯腾湖、喀纳斯湖每年的冬捕节，关于鱼的盛宴，人们在冰面上划开一道大口子，当硕大的渔网逐渐收拢，激动人心的高潮来临，欢蹦乱跳的鱼儿从敞开的渔网跃向天空，有的落进渔网，惊起更多的鱼儿跃向天空，有的落在冰面上，打挺跳跃。人们在欢声笑语中载歌载舞，收获着大自然的馈赠。独钓寒江雪，垂钓者冬天最大的享受，阳光明媚的冬日正午，在伊犁河的冰面上，垂钓者凿开一个洞口，这是鱼儿一天中短暂的活动和进食时间，也是最容易被骗上当的时间。如果说夏天垂钓要经受骄阳炙烤的煎熬，那么冬钓，就是对一个垂钓者绝对忍耐力的考验，人们在严寒中等待鱼儿上钩，脚冻僵了，也不敢使劲跺脚，有时候要想尽办法与鱼儿斗智，冬钓的情趣妙不可言，经历一次，记忆深刻。这样的季节，充满生命活力的孩子们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花花绿绿跑动的生命个体聚拢又散开，散开又聚拢，长大一茬，又来一茬，就是一场生命更迭的接力和延续。而空中那只滑翔的鹰隼，收敛翅羽，盯着那只在低处飞翔的野鸽子，迟迟没有俯冲下去，它在等待什么？
因为水的另一种状态，让居住在新疆的人们多了一份生活与生命的体验和乐趣。
飞机在气流中颠簸飞行，机舱外云雾翻卷，云雾在天地间拉起一道屏障，即使飞机降到低空，地面的景物也蒙了一层面纱。这是水的又一种形态在天空排兵布阵。从当晚开始，未来的七天时间里，从郑州到开封少林寺，到洛阳的龙门石窟到鹤壁的云梦山，到大伾山，在淇河，绵绵的雨相依相伴，云朵也能拧出水来。穿着短袖在雨中行走，脚上网状的凉皮鞋灌满雨水，每一脚踩下去都有类似踩进泥泞发出的声响，身上的湿衣被体温蒸干又淋湿。在鹤壁的淇河岸边，空旷的广场无遮无拦，大风夹着雨水扭曲折断了伞的骨架，索性丢弃了那把残伞。我们无暇顾及雨中的美景，在长长的诗廊行走，心灵与雨水的对抗，匆匆拍照，匆匆与诗歌相聚又告别。
人的身体主要组成部分就是水，一副象形的骨架撑起了一副象形的水，这就是水作为人的生命的存在形式。我把进入我们体内的水分为两类，一类是世俗之水，每天使用最多的水，吃喝拉撒都离不开，比如自来水，那种由工厂通过管道流进居民家中的水，虽然经过了净化，但仍然沾染着世俗，有时候会发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在我居住的区域有两个纯净水厂，他们的标签说这些纯净水来自于没有污染的天山，来自于“雪山的纯净”。但，我知道，这是厂家的擦边球。
按理说，天山的雪水经历了大地的过滤，应该更加纯净了，而事实是，地表的水却纯而不净了。人们一直在改造和毁坏自然中获得自己的欲求，比如对于水的纠结，当一座一座的城市矗立在大地上，人们才发现了水的宝贵，人们认为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地下水位急剧下降，几乎没有不喊渴的城市。在我早年居住的城市高处一个叫六零滩的地方，当时打一眼水井只需在地下二十米处就能流出纯净的地下水，如今，即使在城市的最低处，也要七十米以下才有水流出。由于环境的污染，地下水要经过净化处理才能饮用。而水的忍耐和隐忍总是超过人们的想象，面对人类的征服欲望，水原来清洁无瑕的身体被原料染色，有的地方出现了红色的病态的“雅丹地貌”，水流动的颜色令人陌生和费解，染了颜料的水所到之处，生命迹象正在枯萎，大量动物迁徙他处，这种带着颜色的污染之水，也改变了大地的原色。
另一类水是天然之水——来自大山深处的纯净之水。这是饮用的理想之水。伊犁有博大的天山山脉，有辽阔的大草原，大地流淌的瀑布山泉，流淌的清水，都是纯净的天山雪水，是天然之水，可以直接饮用，喝一口，清冽甘甜。饮用大山深处的这些清泉水，它让人找到生命的源头。而水，也会因为自己处于大山深处，少有人打扰而拥有一份矜持的纯洁。在云梦山有一口矿泉之井，井水甘洌，四季不竭。探头看去，井里一片漆黑，深不测底。当地导游告诉我，水井的水无论多少人饮用，都水位不减，被当地人称为“仙水泉”。传说称此泉是村夫隆庆和东海龙王公主，用生命换来的。在这里，我倒空了随身携带的一瓶纯净水，灌满一瓶“仙水”，拿回去慢慢品饮。后来这瓶水放在宾馆，不翼而飞。
这样的大水，我说的是海洋，无边无际，浩淼洪荒。体验洪荒之水的经历我有三次，一次是在长江的入海口海门，一次是在福建的三都澳，一次是在上海。作为远离大海，长期生活在内陆的人，这样浩淼的大水，即使有机会见上十次八次，也同样如人生的初恋。在海门的长江入海口，清凉的海水涌动波涛卷起雪白的泡沫，恰到好处的温柔一进一退在沙滩上来回拂过，沙粒随着海水潮涨潮落也一起一落，声势浩大的交响乐在天地间回响。我们乘坐的渡船在机声轰鸣中前行，卷起的浪花扑上船头，雪花般的冰凉，打着旋儿在海面上绽放一朵朵美丽的花瓣，随即又跌落激流中……远处的轮船就像漂浮在海面上的一粒一粒的星星，时隐时现。置身于海面上，一切生命都是那么的渺小。
在三都澳，与其说见到是海，还不如说是一个水上漂浮的都市。在历史上，三都澳是中国繁华的对外贸易港口之一。这里的近海区域是称为“东方威尼斯”的三都澳人工养殖区。渔户固定的船只连在一起，绵延数十公里，海上渔城有街巷、门牌，有社区管理、移动通信，百货批发零售、酒楼、卡拉OK厅等生活保障设施。在我们乘坐的渡轮右面，一座水上家庭式的木质建筑正在装修，木质建筑借助船底若干泡沫浮力设备，稳稳矗立在水面上。木质建筑是一座水上家庭式旅馆或休闲场所，在这样的水上休闲地，把酒临水、品尝即捞即烹的海中奇珍，或垂钓、或娱乐休闲。只可惜我是匆匆之客。
我们乘坐的船在这些水上巷道中航行，与开着车行进在城市的街道，是一个模式的行走两种不同的体验。渡船的动力设备是位于船尾的柴油引擎，驾驶舱有汽车一样的方向盘，有前进和倒退两个档位。行走起来，机声轰鸣，两股白色的浪花就像陆地上拖拉机翻开的泥土，倒向两边，又迅速弥合。隐隐约约中，左面不远处的渔船上飘来了歌声，对，是歌声——“大海啊故乡”的旋律。
渡船靠岸，没有看见想像中的沙滩和码头。扑面而来的热浪，映入眼帘的绿色植物，掩映在绿色中的石头——这就是斗姆岛。斗姆岛荟萃了三都澳几乎所有的美景，奇石遍布小岛，这里的螺壳岩是一大奇观，神工雕琢的迷宫洞、斗姆石城、犀牛望月，石头形成的风景令人扼腕叫绝。传说斗姆是北斗七星的母亲，也叫斗姥，由于她是海上捕捞航行的保护神，因此岛上渔民信奉她为斗姥娘娘。站在神像前，我双手合十，许下了心愿，算是为家人、为亲朋、也为这里的渔民们祈求一个平安吧。在山顶一处通风的石窟下稍作停留，石窟内微微潮湿的地表和岩体，海风穿窟而过，构成天然的空调房。走进 “迷宫洞”，洞内乱石嶙峋，蜿蜒曲折，只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石道，有人发出尖叫。险象环生之后便柳暗花明。面对脚下的辽阔海面，有一种胆颤，又有一种深陷绝境的平静。
这座镶嵌在海上的斗姆岛海拔不过百米，她具有南方大陆的基本特征，尤其是那些我熟悉的红姑娘、梳子草、芭蕉树，刺玫等等植物，它们碧绿、普通而耀眼，就像我童年的剪影，斗姆岛上的赖以生存的植物，依赖的当然是淡水，而淡水如何生成，我不得其解。
我的感觉是，上海是一个水资源丰富的区域，无论是城市的过去，还是现在，还是未来的发展，都与水密不可分。无论是在海湾国家森林公园，还是海湾，关于水的美景如影随形，给人以南方特有的柔美与刚劲。
仲春的三月，已是繁花似锦。而在黄浦江上观览，当天的天气实在算不得明媚，天地间雾气蒙蒙，黄浦江浑浊的水暗流涌动。黄浦江两岸的建筑美景令人感慨万千。外滩，东方明珠电视塔，跨越时代的金融中心楼群，邓小平亲笔题写桥名的“南浦大桥”，这些地标性的建筑物彰显着国际大都市的宏伟神韵。尤其是由邓小平同志题写的“南浦大桥”的“浦”字，那一点写在了“一横”的下面，留给世人诸多猜想。
但查阅资料中，邓小平在上海的几次讲话，其中几次提到“点”：“……希望上海人民思想更解放一点，胆子更大一点，步子更快一点……上海要树立‘后来居上’的指导思想，浦东开发晚了，是件坏事，但是也是好事，上海可以充分利用后发优势，发展起点更高一点，搞得更好一点，更现代化一点。”这几个点，改变了过去的民谚 “宁要浦西一间房，不要浦东一套房”。南浦大桥打开了浦东开发的大门，那几个“点”，留给人们的思索至今还新意盎然。站在船尾，时而飞过的鸥鸟消失在远处的楼群之间。一只幼小的水鸟就在穿梭的船舶之间游荡，悠然自得。
走进海湾森林公园，连绵起伏的山体林木苍绿；蜿蜒深邃的水系，在微风中波光粼粼。群鸟在天空自由翔鸣，空气中淡淡的花香和青草气味混合的味道，让人感觉到了大自然自由呼吸的美好。环绕百鸟湖一路走来，湖水荡漾，鱼翔湖底，空中鸥鸟翻飞。沿湖岸种植的沉水樟、舟山新姜子、黄蘗等国家珍稀濒危植物，焕发着生机与活力。站在白鸟湖畔最高处，湖面微波荡漾，时而掠过的一群白鹭，漾动湖水波光粼粼。在海湾看海，领略到了强劲的海风、领略到了不期而至的雨水的肆虐，在海边的一家餐厅，我选择了靠窗的位置，窗外海面一望辽阔，品着美味海鲜，聆听大海的涛声，这是难忘的时刻。
五
当然，水能载舟，也能覆舟，这是生命的哲理，当水在人类自以为是的智慧改造之下不堪重负之时，人进水退，而后果是荒芜化的土地覆盖大地，土地的沙化将逐渐代替良田和草地。当水忍无可忍发怒时，它们一点点积聚的力量，化作暴风雪、暴风雨，洪涝灾害接踵而至，人类付出的代价是沉重。那些所谓唯我独大的建造在大地上的丰功伟绩，在自然发怒之时，付之一水，绝不是一句谶言。
水是一切生命之源，这些流动的血脉，让世界充满生机和活力。
李凌，男，汉族，生于60年代末。系伊宁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作家协会会员，中外散文诗学会理事，伊犁州作家协会会员，伊犁州诗词学会会员。1988年自流到新疆，并扎根边城伊宁至今26年。期间在建筑工地打过工，当过汽车修理工，秘书，在当地日报社从事过短暂副刊编辑，当过行业报刊记者。2002年开始文学创作，著有散文诗集《西极》，散文集《和大地一起跳动的鼓声》、《紫葡萄绿葡萄》。散文集《丝绸之路上的新疆植物》、《丝绸之路上的新疆民歌》正在出版中。散文诗、散文作品多次获奖。散文诗作品多次收入《中国年度散文诗》、《中国年度优秀散文诗》、《中国散文诗精选》等年度选本。现为苏白传媒本部总编辑助理。
审读：苏白传媒 编审 邹剑川
发稿、运营：苏白传媒 本部 实习助理新媒体运营专员 雯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