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获诺贝尔化学奖的日本人是一位工程师，叫田中耕一。这位43岁的工程师质朴而不善言辞，面对蜂拥而至的媒体，他总是腼腆地说是搞错了人，自己没有资格得奖。在媒体对他深入了解中，发现他小时候的理想竟是做一名列车司机。
田中耕一获2002年诺贝尔化学奖后的媒体见面会 | 图源：网络
这是一个时代的记忆。1964年东京举办奥运会前夕，日本第一条新干线登场，是全世界第一条商业营运的高速铁路系统。之后随经济高速成长，以新干线为主干的铁路网在日本列岛逐渐形成。现在，以富士山为背景、一列奔驰的新干线列车的画面，已然是日本的一个象征。
新干线与富士山 | 图源：
1853年美国以炮舰威胁打开日本国门，而进入横滨后的美国舰队司令佩里也向日本展示了其他西方文明，其中就有一套火车模型。1868年明治维新的第二年，新政府就制定了大力发展铁路事业的计划，到1893年日本制造出第一台国产蒸汽机关车，铁路的发展一直反映日本近代化和现代化的进度。
1954年，佩里送给日本的火车模型 |图源：
二十多年前我去岛根大学留学，因为不会日语，又没有同伴，便准备了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出大阪关西机场海关后，宅急便托运行李、买列车票都是凭着这张纸条。从关西机场到新大阪再到冈山站，都是乘坐新干线，在冈山换乘急行列车去岛根县松江市。
在冈山站换乘时，因为找不到站台，就向路过的一位年轻日本女性问路，她见我听不懂日语，就直接把我带到了站台上。之后，我在日本问路总是向女性打听，也许与这次经历有关。
大井山铁道 |图源：
JR东日本只见线第一铁桥| 图源：知乎
列车从大都市出发，驶向中等城市，终点是边远小城松江市。一路上，夜幕中的灯火渐渐稀少，深黑色的海面和深绿色的山丘从车窗掠过，穿过隧道时，我突然想到川端康成《雪国》描写的场景：
“黄昏的景物在镜后移动着。也就是说，镜面映现出的虚像与镜后的实物在晃动，好像电影里的叠影一样。出场人物和背景没有任何联系。而且人物是一种透明的幻像，景物则是在夜霭中的朦胧暗流，两者消融在一起，描绘出一个超脱人世的象征世界。特别是当山野里的灯火映照在姑娘的脸上时，那种无法形容的美，使岛村的心都几乎为之颤动。”
虚像与实物的呼应，在行驶的列车上最美妙。车窗上移动着窗外的实像，也映现车厢内的虚像，两种影像交错重叠，形成新的风景。
JR九州指宿玉手箱号上的风景|图源：知乎
大阪城公园旁电车经过| 图源：河马旅居指南
宇田正《铁道日本文化史考》谈到“作为‘文化之镜’的铁道”，主要是从铁道事业的发展来看日本文化的特征。其实，我去岛根大学学习的正是“作为‘日本之镜’的乡村”，从日本的乡村调查中发现日本。这种以一粒沙子看世界的方法，是日本人的思维习惯。
去日本之前，从上大学、读研究生到工作，我一直在北京，凡事以中心的角度看；在岛根县生活几年，却又习惯于以边缘的角度来审视。芥川龙之介认为，映现在“临终之眼”的自然最美；我想，以“边缘之眼”看世界也很有趣。
日本松浦铁道浦之崎站|图源：
京都嵯峨野岚山小火车|图源：
在日本参加学术交流，或者参观游览古迹名胜，经常乘用公共交通，铁路的快速便捷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除了乘坐新干线、急行列车，还有快行列车和普通列车，当然客运列车现在都是电车。而日本各城市郊区的电车，是观光的最好交通工具。
鸟取县大山 | 图源：网络
铁道旅行，看山一般以富士山为最。但紧邻岛根县的鸟取县大山也很有名，是由鸟取县、岛根县、冈山县、广岛县、山口县等五县组成的“中国地区”的第一高峰。乘列车去鸟取县、冈山县，或是在冈山站换乘新干线，都会经过大山，春花秋月夏稻田以及冬日的皑皑白雪，与远处的山峰交替吟唱着铁道之旅的四季歌。
青春18券海报上出现的指宿枕崎线| 图源：知乎
四国濑户内海予赞线|图源：知乎
爱媛县伊予市下滩站|图源：style-design.jp
日本有许多临海铁道线，尤以临濑户内海的铁道着名。像爱媛县伊予市的小站下滩站，绝佳的海景和极简的建筑组合成一幅温馨画卷。其他如北海道原野上的铁道之旅，京都赏樱花和红叶的观光电车，都是旅游热点。
不过，去年我女儿跟我说，她最怀念小时候与我一起在岛根县乘坐普通电车的时光。当时她在松江市上小学，暑假前从学校带回一些暑期岛根县组织活动的广告。一个周末的清晨，我俩乘坐一畑电车从松江宍道湖温泉站出发，前往出云市。
电车经过松江市宍道湖 |图源：一畑电车
车厢内旅客很少，电车从宍道湖临岸的铁道驶出，水面上的薄雾中，水鸟在浮动，远处是渔民作业的小船，天水一色。宍道湖是日本第二大淡水与海水交汇的湖，是松江市最美的自然景观。
一路上有大片大片的稻田，村落附近有小火车站，也能看到许多传统和式建筑和鸟居，是典型的日本乡土。尤其是看到有些新车站旁边，旧车站的建筑仍然保存着，具象了怀旧的未来这一日本文化特征。
行驶中的一畑电车与红色鸟居 |图源：一畑电车
说来也不巧，数年之后的，日本上映了一部电影《49岁成为电车司机的男人的故事》（RAILWAYS 49岁で电车の运転士になった男の物语），就是以一畑电车为背景展开的。编导锦织良成生长在出云市，熟悉一畑电车沿线的风土人情，而影片所要呈现的，被称为“日本の原风景”。
电影《49岁成为电车司机的男人的故事》海报 | 图源：豆瓣
按年龄算，影片主人公筒井肇与田中耕一是同时代人，虽然不是诺奖得主，却也是东京一家大型电气公司经营企划室室长，并内定升为取缔役进入公司领导层。可以说，筒井是同代人里的精英。
在公司里，筒井负责裁员以及关闭好友工厂的工作。压力重重的他，得不到妻子与女儿的关心，这让筒井非常孤独、沮丧。雪上加霜的是他的母亲突然病倒，好友也因交通事故死亡，突如其来的打击使筒井陷入迷茫，开始反思人生。
电影《49岁成为电车司机的男人的故事》剧照 | 图源：豆瓣
就在筒井坐在老家房子的缘侧上思考怎么办的时候，他看到门前驶过的电车，忽然想起小时候的理想是长大做一名电车司机。于是，他做出一个异乎寻常的决定，辞去东京的工作，在家乡做一名电车司机。这样，既能照顾母亲，也可以完成童年梦想。
电影《49岁成为电车司机的男人的故事》剧照。筒井和母亲在缘侧上 | 图源：豆瓣
经过严格的培训和考核，筒井成为一名电车司机。之后，他开着一畑电车行驶在家乡的美丽土地上，近距离服务于父老乡亲，寻找自我，获得家人理解，步入人生正轨。
影片中使用的一畑电车是日本最长寿的电车，它制造于1928年，直到才停运。这辆运行了八十一年的电车，是许多日本人对故乡的共同记忆。
常陆那珂海滨铁道 | 图源：
日本人在迷茫时有回到原点的思维习惯。在故乡思考初心与当下境遇，打开心胸，找回自我。而列车装载着希望与目标，无论风景如何，一切终将抵达……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编辑：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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