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点的每个赞，我都认真当成了喜欢《登鹳雀楼》的前世今生
徐志耀
王之涣的《登鹳雀楼》可谓是脍炙人口的诗歌，而这首诗也让鹳雀楼成为了中国人家喻户晓的名楼。但如果我们去看看历代评说此诗的，解读诗的前两句一般都集中于诗人眼界之开阔，后两句则集中于志向之高远。如清人编写的《而庵说唐诗》曰“作诗最要眼界开阔。鹳雀楼，今在河中府。前瞻中条，下瞰大河，已极壮观。而之涣此作，亦遂写煞”，《唐贤三昧集笺注》更是直言“上二句横说楼所见之大，下二句竖说楼所临之高”。今人陈邦炎则说诗前两句“缩万里于咫尺，使咫尺有万里之势”，后两句“这里有诗人的向上进取的精神、高瞻远瞩的胸襟，也道出了要站得高才看得远的哲理”。这些说法自然没错，但却也忽视了诗中的一些重要意象，并且也没能写出这首诗与诗人生活环境之间的关联。
而时至今日，大家记得的往往也就是诗的后两句，前两句诗却往往被人忽略了。其实，“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本身也包含了诗人的生命的感悟。“白日依山尽”，夕阳西下，时光飞逝。“黄河入海流”，源自诗人的想象，将万里之景浓缩于诗句之中，但长河东去不返，不也和时间一样一去不归吗？这里同样取孔子“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及《汉乐府》中“百川东入海，何时复西归”之意。换言之，在这里，我们同样可以读到诗人亲身感受到的时光飞逝，一去不返的紧迫感。这种紧迫感在前人的诗歌中屡见不鲜，在《汉乐府》中就化为“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诫勉；在李商隐的诗歌里，就成为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悲叹。而与此时风格气度相近的，首先当推李白的《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虽然也感叹时光飞逝，“朝如青丝暮成雪”，但“黄河之水天上来”一句又以气吞天地的气概让这一悲鸣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而王之涣的诗，咫尺万里，同样也有着这种气度，这才是盛唐应有的胸襟。李白在《将进酒》中，“但愿长醉不愿醒”，最终“与尔同销万古愁”，这是因为李白对于自己失意人生表达出的豁达爽朗。王之涣则要“更上一层楼”，去寻求人生更高更远的价值，则是投身于盛唐时代洪流中的一种积极进取。于是，诗人的生命并未随滚滚流水而逝，而是在“更上一层楼”的境界中得到升华，并激励着后世一代代人去奋进前行。王之涣可能是唐代诗篇流失最严重的大诗人之一，《全唐诗》仅录其诗六首，但有《登鹳雀楼》与《凉州词》两首千古名篇传世，已经不为遗憾了。后世有“旗亭画壁”的故事，写王之涣力压高骈、王昌龄等一代名家，亦可以看成是后来人对他的推崇。
其实，唐人有关鹳雀楼的诗极多，今天可见的便不下十首。沈括在《梦溪笔谈》中，以王之涣、李益、畅诸三人的诗为最佳。李益、畅诸均为中唐诗人，应当经历过安史之乱。李益的诗为七律：“鹳雀楼西百尺樯，汀洲云树共茫茫。汉家箫鼓空流水，魏国山河半夕阳。事去千年犹恨速，愁来一日即为长。风烟并起思归望，远目非春亦自伤。”“魏国山河”为战国初年典故，当时名将吴起与魏武侯谈魏国地势险峻，表里山河，是天所赐魏国，但如果人不能认真治理，同样无用。果然，后来魏武侯不能用吴起致其奔楚，而魏惠王时秉持霸主之业却惨败于四邻，最终秦人尽取魏西河之地，黄河之险与魏相共，天下奇险函谷关也被秦所据，昔日的天下霸主从此一蹶不振。此时江山依旧，可人事却又在重演，首都几度陷于叛军之手，回想起来怎能不令人感叹。而畅诸诗为五绝：“迥临飞鸟上，高出世尘间。天势围平野，河流入断山。”诗之境界同样极高，写楼高出尘世，大河破山而去，奔流滚滚，一往无前，气势亦雄壮豪迈。但他所写只限于眼前之境，与王之涣诗比起来，总觉得有些气韵不足。不过，“落花时节又逢君”，物同时异，繁华事尽，当年的气度源自盛唐开放广阔的胸怀。盛唐已逝，再想写出这样的诗篇实在是强人所难了。在往后，晚唐诗人马戴的“尧女楼西望，人怀太古时”，司马扎的“兴亡留白日，今古共红尘”，也只能徒叹兴亡了，与王之涣诗的境界相距更远了。
不过，最有意思的是，鹳雀楼因王之涣诗而成名，历代吟诵不绝。但是，它被毁之后并未重建，以至于人们不得不在漫长的七百多年中都错认此楼。鹳雀楼始建南北朝的北周时代，此前东西两魏大战，西魏权臣宇文泰多次击败东魏权臣高欢，夺得河东之地，作为自己进攻关东地区的基地。后来，他的侄子宇文护镇守此地，建成了结构宏伟的鹳雀楼，可能主要是起一个军事了望哨的作用。此楼历经七百余年风雨，一直雄踞在黄河东岸，成为历代文人登临吟诵之地。但在金末与蒙古的战争中，楼被毁，再未重建。一开始，后来的文人还能找寻到其遗迹并吟咏一番，但元末黄河水患频发，河床反复变道，以至于遗址都找不到。后来文人都将蒲州古城西城楼作为鹳雀楼，也算是弥补一点缺憾。直到抗战中，这座城楼也被日寇的炮火摧毁，实在令人觉得可惜。要知道，江南三大名楼——黄鹤楼、滕王阁和岳阳楼，都重建了数十次，甚至连早已荒废的四川阆中滕王阁都在解放后得到重建，这座名楼真不应当就此消失。所幸，2002年，在社会各界不断倡议下，当地政府重建的鹳雀楼落成。只是由于黄河改道的原因，楼址比旧址东移了十多公里，“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得以重现，实在是一件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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