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钱币，在我脑海中盘旋的，不是土豪用五百万做成羊肉卷求婚的震撼排场；不是在取款机取款时准备钱币发出的悦耳动听；亦不是豪赌们在赌场上的一掷千金。在我记忆的最深处却是，集市上一排高矮不平的小朋友伸着小手，爷爷挨个逐一放在他们手心里一张张纸破旧的一角钱······
1、楔子
我的家乡在豫东平原的一个集镇上。我出生于饥荒连天的70年代。大约是由于我们回回人世代经商的缘故吧，比及当地困苦的汉人我们的日子并不算贫穷。当他们尚住着土胚房子的时候，我们大家族早已是户户青砖瓦房。弟兄六个的老太爷们在集镇上或卖生羊肉、或卖熟牛肉、或卖卤烧鸡。在当地，至今“何家牛肉”依旧是一个近百年不倒的招牌。90年代某某总理走访河南下乡时的食谱里，据说就有何家牛肉这道菜。
每次在热牛肉刚出锅的时候，便是最热闹之时。他们会喊上没有经营牛肉的人家孩子和当地附近的汉人，跟我们一起围坐在大竹筐前，啃那热气腾腾的牛骨头。至今回想起牛骨头里那咸香绵软、爽滑可口的牛骨髓，仍然缠绵在唇间。拿带着一层厚厚芝麻的烧饼夹着热气腾腾的牛肉，这种梦幻的味道，至今令我难忘。
2、传统工艺
我的直系家族可能是因老太爷教书的缘故，并没有经营屠宰营生。爷爷和五老太爷两人在公社里为生产队做牛马用辅助品，比如：赶马车用的马鞭和牵牛马用的缰绳、嘴嚼子和笼头等等物件。也就是俗称为五匠之首的“皮匠”。
80年代初农村经济改革取消了人们公社，解散生产队，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爷爷就开始了每逢2、5、8日在集市上出摊位自主营生，其余时间则是留在家里制作这些手工艺皮具。集镇上卖牲畜用品的有几户人家，老何家的做工精良、结实耐用是出了名的，农户们总会把他的摊位围个水泄不通。
做皮具，这可是个传统的工艺技术活，拿做皮鞭为例。以冬季牛皮为上好，秋季皮次之。先把整张牛皮进行熟皮，再在一条向下倾斜的长凳上用大弯刀推毛，而后一个人拉着牛皮的一端，另一个人拉着另一端用小刀一圈圈把皮子割成粗细均匀的小皮条，一个好手艺的皮匠在割皮条的时候整张皮子是不会断的。
为此，我曾多次对爷爷赞叹不已。把割好的细皮条放在大锅里用眀硝熟皮，待自然风干之后，上绳车拧成粗皮绳，合成的粗皮绳再次上绳车拧劲合成一条象细麻花一样精致的皮鞭。做成这样一条皮鞭的时间大约要5-7天。
因为我们大家族里不少人家以屠宰为生，寻找原材料可谓是不费工夫的。他们会把刚刚屠宰过血淋淋的牛皮送上门来，也有慕名而来的其他商户主动送货上门。但制作牲畜皮具是需要帮手的，奶奶和我们几个儿孙成了名符其实的帮手。通常，听到爷爷奶奶的呼唤，我们往往会在中午或下午写完作业后，一边用手捏着鼻子，另一只手拉着皮子帮助爷爷割皮，尤其是在夏天那个味道实在是不太好闻的。
我们最喜欢帮忙的还是坐在绳车上进行合成皮鞭的时候，皮条上劲时绳车会随着惯性向前移动，那可是那个年代罕见的”专车”呀，在那个时代给我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因此，哥哥姐姐妹妹以及堂兄妹我们几个每次都要抢着站上绳车，一个、两个、三个直到绳车累得再也无法向前移动，被奶奶大声呵斥才算罢休。
3、零花钱
不知从几时起，我们家竟然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在三天一次的集市上，每人可以向做生意的爷爷要一角钱的零花钱。在80年代初，一角钱对于孩子们来说可谓是一笔小小的巨款。三五分钱能买一斤红红的西红柿或鲜嫩的黄瓜，一分钱可以买两个猴皮筋或一把五香瓜子或一把脆甜的米花。一角钱可买一个作业本或几根铅笔和几块橡皮，一两角钱即可买到一本好看的连环画。一元钱可买上满满一竹篮新选的蔬菜。
弟弟妹妹他们几个孩子拿到一角钱后就开心地走了，而调皮捣蛋的我则会在集市转一圈之后重返爷爷跟前，狡黠地把手一伸，笑容可掬地对爷爷说：“再来一角——”爷爷什么也没说，叹息了一声，摇着头把钱放到了我的手里。
奶奶则会用手指轻轻地戳一下我的脑门，说声：“你呀——” 我则笑嘻嘻地对爷爷说：“你现在给我一角钱，以后一定会加倍还你。等我长大了，会给你买很多很多好东西。”爷爷笑了。
这时，我才会欢天喜地去买连环画书，或香甜可口的小零食。别人都是一角钱零花钱，唯独我可以拿两角钱，这就是我和爷爷奶奶之间的秘密，至今我从未对姐妹妹他们几个提起过。
4、风波涌起
而“自断财路”的那天还是来了。
那天是个礼拜天，我家门口来一个推架子车叫卖西红柿的农民叔叔。哇——西红柿好大啊。一个个粉红的西红柿在阳光下显得鲜亮诱人，很快围满了干完农活的人们。邻居几个大妈和阿嫂一人拿起一个大大的西红柿品尝着，叽叽喳喳说笑不停，农民叔叔看着她们默不作声。大妈顺手从车上挑了一个最大的西红柿递给了我，看看叔叔，我接过西红柿不好意思地走开了。
爷爷看到我手中的西红柿问我：“从哪儿拿的？”我小声说：“是大妈她们给的。”
爷爷问：“给钱了吗？”我说没有。爷爷严厉地对我说：“给别人送回去。”
我说：“不就是一个西红柿吗？她们都在吃呢？”
爷爷：“贪占小便宜。难道你长大后，也想给她们一样吗？”
我：“不想，但是——”
爷爷：“现在就送回去。”
我感到面上无光，执意不肯送回去，这时，正在翻晒麦子的爷爷拿着木制的扬场木锨在我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
“啊？”我不相信地看着爷爷。这是爷爷第一次打我，也是生平唯一的一次打我。其实并不太疼，我只是觉得伤心极了。后来，我还是哭着把西红柿送给了叔叔。但就是从这件事之后直到现在近30年，我从来没有拿过别人的任何一件东西，是爷爷教会了我正直。
我不再理爷爷了，任凭爷爷怎样喊我，整整持续了三个多月。爷爷奶奶喊我帮忙，我依旧会去，只是被大家戏称为“话匣子”的我沉默不再说话。
不和爷爷说话，怎么去要零花钱？成了我很纠结的问题。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的小姑和妹妹们整天对我喊：“没有零花钱，你亏大啦——”是啊，怎么办？
有一天，我脑子灵光一现：和人记仇不应该和东西记仇。于是，在集市上我再一次站到爷爷面前，爷爷并没有嘲笑我。他像算准我要来似的，把准备好的两角钱递到了我的手中，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和爷爷和好如初，“和人记仇不和东西记仇”在我们家也就成了一种佳话笑谈。
5、记 忆
1984年夏天 ，我们家有了镇上第一台电视机。每天晚上，不等天黑，甚至不吃晚饭，远亲近邻大大小小，搬着板凳在我们大院子里，提前占个好座等待电视开演。一年四季，从未间断。尤其是夏季凉爽时，最多能达到一二百人。《猪八戒》、《黑猫警长》、《花仙子》、《聪明的一休》、黄梅戏《郑小娇》成了大人和孩子们的期待。亲爱的你请闭目想一下这个画面，夜晚12点钟了，电视里早已只剩下雪花镜头，而我们家的棉花堆里、小麦仓库，柴火堆里三三两两还躺着几个酣睡的小孩子，面对熙熙攘攘喧嚣的人群，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从来没有烦过。
1986年代中期，我们家买了洗衣机，再不用手洗衣服了。
这年冬季，我们家买了小型压面条机。于是，每天上午，特爱捧场的邻居们就会自发地排队，来为自己加工面条。因为来的早晚争抢先后顺序，两人吵架是常有的事情。但是，每次我们家自己吃面半天也排不上队，妈妈有时只得去厨房自己做手擀面，如今想来的确有些过分哦。
上个世纪 80年代末，我到了县城去读书，一个月会回家一次。隔三天一角钱的零花钱不再继续，但是每次临走之时，爷爷总会塞给我5-10元钱当路费。
90年初，我和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妹妹一起搬到了县城，我们住上了二层楼房的小四合院，爷爷奶奶随叔叔婶婶依旧住在集镇。只是，由于农业实现了现代化，用牛马耕种逐渐减少，爷爷的传统手工艺也就无了用武之地，这门手艺彻底失传了。我毕业参加工作有工资了，我会买一些小食品回老家看望爷爷奶奶，会给爷爷讲讲工作的情况。
（待续未完，敬请期待。）
莲花飞儿，陕西知名网络达人、目前拥有新浪微博粉丝50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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