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觉得五十岁是遥不可及的事，谁想到一眨眼就到了。
按照过去的说法，五十岁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都是五十岁的老大妈了，都是要当奶奶的人了。此生难道就这样老去吗？越想越觉得酸涩，越想越恐慌啊。
好在，自感心还年轻。
我对年龄的感受，似乎还没有那么强烈，它最多是一个符号，一种心理暗示。在时针秒针的滴答声里，它提醒着我：哎，你50岁了。
五十岁已经是中年后了，虽然心理上年龄的压力还没有那么大，但现实的生活实实在在地给你更多的担子。肩上担子的压力，远远超过年龄带给你的紧迫感。
人老了，究竟是个什么状态？
楼下86岁的阿姨，带着两个呆傻的儿子一起生活。大儿子50多岁，小儿子46岁。有一个这样的儿子都够让人心塞，更何况两个？阿姨的老伴六十多岁因病去世，二十多年来她就这样一个人带着两个傻傻的儿子，为他们买菜，做饭，洗衣，打理着日常生活的一切琐碎。大儿子痴呆程度稍微轻一些，在一家商场清运垃圾，每个月能挣一千多块钱。小儿子则没有能力工作，整天在小区里转悠，四十多岁的人除了痴痴地笑，说话也口齿不清。每次看到他们，你会不由自主地难过，无法想象这样三个人是怎样的一种生活状态？可是，86岁的阿姨，瘦瘦小小的模样，一脸慈祥，温和，说话轻言漫语，走路稳当，满面笑容，亲切温暖。早上上班总能碰到她从早市买菜回来，热情地和我打招呼；也时常听她大声地叫着儿子的名字喊他俩吃饭……母亲的年龄，也正是需要被呵护被照顾的年龄，可是她在这么耄耋的年龄，却依然奋不顾身地保护和温暖着两个呆傻的儿子。母亲永远是儿女的天堂。她让我明白，一个人在经历了人世沧桑后，也许会溢出沉香树一样的泪，但最终凝聚成精神质地的琥珀，发出一种动人的光芒，和灵魂深处的幽香。
有一天我正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我身旁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一个矮胖的老太太，70多岁的样子，长得极其普通，穿得衣服一看就是地摊上买的那种。而引起我注意的不是她本人，是她身边的儿子，那是一个傻儿子，应该有三十多岁吧。他的左手被老人紧紧地攥着，老人神色慌张地东张西望，面前川流不息的车辆疾驰而过，她唯恐傻儿子会突然挣脱她的手冲入马路上一样，使劲地护着她无知的儿子。掠过的风撩起他们的衣襟，我看到老人眼里一直闪着一直惶惑不安的光。在这匆忙而躁乱的街头，在一辆辆呼啸而过的车流中，头发花白的母亲和她的傻儿子如此弱小，如此无助，和这个世界如此反差……那一刻，我突然想流泪。我想，这个母亲，她的生命只是在等待，等待时间把最深刻的心碎，收敛起来，再变成一颗海玻璃般的宝石，珍存于母亲心中。
我也见过八十多岁的老人依然推着自行车，穿梭在大街小巷卖卷烙馍。我曾经和她倾心交谈过，不止一次吃过她的卷烙馍。“六十多岁时候开始卖，那时候有劲，烙馍烙的多，上午十点就可以出来卖，卖完下午再烙一些，一天可以卖两回。现在老了，烙不了那么多了，再炒炒菜，一天就卖一次，下午四五点出来，卖完就回家了。”老人说话也是慢慢的，目光温润，面庞慈祥而善良。
八十多岁，还能骑自行车，能烙烙馍，能炒菜，能走街串巷地跑-----她咬咬牙，挺挺身，居然一口气走到了很远的年龄，依然沉静地打理着这纵横交错的每一日，这背后，该有着怎样绵长岁月不惊的沉淀？
而那两个老人，何尝不是这样？
上周，老妈过83岁生日。
虽然她身体还行，但智力已明显不行，瞬间忘事，又极爱唠叨，爱猜疑，甚至出现幻觉。蹒跚的脚步，踯躅的身影，茫然的目光，一层由暮年的锈与迟钝共同结成的网整个把她罩了起来。在某些时刻，我强烈地感受到苍老的母亲带给我的重压。
看到自己年迈的父母，我们也时常自问：
当自己到了这个年纪，是否也会像父母一样的状态？
不好说。不可说。
也许，非要等到自己当了父母，才明白做父母的那份心情。非得等到自己老了，才明白老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某一天还没有到来的时候，我们都在随意畅想，或者回老家重返田园生活，或者到风光旖旎的江南，或者去温暖的三亚海滨，或者到更远的异国他乡去。
究竟怎样才是安顿老去时光的最好方式？
也许，不急不躁，不怨不怒，不悲不伤，才是最好的心态。要把今天当成最好的日子，当成最珍贵的恩赐。就如楼下带着两个傻儿子的阿姨，就如在喧嚣的路口等红灯的老母亲，就如走街串巷卖卷烙馍的老人……她们都活成了岁月里的一棵树，承受着生活赐予的一切风霜雨雪，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个人能够，并且应该让自己做到的，不是感到安全，而是能够接纳不安全的现实，并勇敢地继续前行的路。
惟愿阳光入心，温暖我们一路走来的所有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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