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源路上的回忆
作者：王正
日前去上海华东医院做肠镜，经过永源路，往事不由得浮现在眼前。很多上海人都不知道这条只有560米长的马路，它东起南京西路，西迄镇宁路。于1993年辟筑，马路虽短，该地名却传递着悠久的文化信息和历史信息。其历史源头就在“涌泉”。
上海静安寺大门前的“涌泉”被誉为“天下第六泉”。根据《江南名城镇江》一书的记载：唐代刘伯刍将天下名泉分为七等:“扬子江中泠泉水第一;无锡惠山泉水第二;苏州虎丘泉水第三;丹阳观音泉水第四;扬州大明寺泉水第五;吴松江水第六;淮水第七。这个“涌泉”归属吴凇江水，为天下第六泉。上海最早的一部志书，成于南宋绍熙四年（1193年）的《云间志》记：“沸井浜，在沪渎东，西有芦浦，中间一水相通，有数尺许，特深如井。然水腾涌，昼夜不息。或云：海眼也。常有戏浴于中者，二三尺以下，其气稍温”。当时公共租界越界修筑的静安寺路（今南京两路），将这段路命名为英文:“Bubbling Well Road”，即是取沸井之意。
“涌泉”就是静安寺前的一个大井，小时侯经常路过，周围有金属栏杆围护着，“文革”初，在井边上写有“号召和尚起来闹革命”的标语，没有多久这个大井就被当作四旧填没了。
永源路前几年还有一家专门卖自行车的老牌商店，叫“得利车行”，原来的得利车行是在现在的南京西路机场航站楼的原址，因为南京西路的改造就搬到永源路上了。现在也没有了，永源路得利车行的原址现在是一片绿地。
1966年，浩劫开始，我陷入了无休止的被那些成分好的邻居和同学的殴打，而且不能还手，一旦还手就是“阶级报复”，我们两兄弟，我12岁，弟弟10岁，每天出来就要挨邻居的打，到了学校还要被成分好的同学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回家如果告诉家长我们被打，又要挨家长的打。他们认为，为什么不打别人，为什么没有人来打他们，肯定是我在外面闯祸了，连带弟弟也被打。我身上挨打的痕迹没有消除，又添上家长殴打的痕迹，我真的不明白，他们是不知道，还是故意装做不知道。我每天脸上被打耳光的手印是不断的，有邻居打的，有同学打的，更多的是家长打的。有时候眼睛都被打肿了。
前些日子读了汪曾祺三个儿女汪朗、汪明、汪朝三人写的回忆他们父亲的书《我们眼中的父亲-----老头儿汪曾祺》，其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有一年我从东北回家探亲时哮喘犯得非常厉害，可是我坚持按期归队，因为在哮喘和污辱性的惩罚之间，我宁可选择前者。妈妈又心疼又气愤，大骂我极“左”分子，我对她解释东北那边不近人情的土政策，她根本不信。在我们的争执中，爸非常激动地对妈大吼:“下面的事儿，你没有经历过，那种屈辱，你根本就不会懂!”后来，爸又用平静的语气和颜悦色地劝妈:“你就让汪明回去吧，她这样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在我下乡的日子里，爸一直都充分地理解我，在不经意间，用他的人生哲学，影响我的生活道路，用他的经历、他的感受与我沟通。爸的爱如和风，如细雨，使我变得坚韧和豁达起来。我也希望我的父母亲如同汪曾祺的太太一样，仅仅是不懂得外面当时的情况。
小时候为了报复，白天你们打我，我晚上打你们。只要你们落了单，我就狠很地打他们。那时候我是恨比天高，仇比海深。满腔的“仇恨”全部在拳头和泪水中得到宣泄。一边打，一边高唱样板戏《白毛女》的插曲：见仇人烈火烧，我恨，恨不得踏平奶奶庙，我要，我要把你撕成千万条。后来他们联合起来打我，我就在这个得利车行，每天花几分钱买一小包他们修理自行车换下来的旧钢珠。用纸包上，遇到人多来打我，我一面逃走，一面就拿这包钢珠撒在地上，他们踩在上面，跌得鼻青脸肿。可以说，是“得利车行”曾经救了我。
浩劫终于结束，人们重新回归正常。回忆往事，浮想联翩，得出一个结论：任何事物都有其两面性：没有恨，就没有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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