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人 | 为了生活 四处奔波

南山有乔松

不 蹭 热 点 · 不 写 鸡 汤

家里的浙江人

1，

70年代末80年代，秋口农机厂有个外聘的老师傅叫应加求，时年50来岁，浙江金华永康人，父亲的老朋友。

父亲和他怎么成为好朋友的，我不知，想必是父亲爱交朋结友的性格和应加求独自一人来异乡的处境所致。

他们关系很好，走动频繁，每逢父亲有事上街，我屁颠跟着，父亲都会顺道去农机厂应加求那玩。

因此，因为各种机会，托应加求的富，我在农机厂食堂吃过N次饭。

要问农机厂的饭怎么样？好吃！在那个以吃饱为人生大事的时期，不只是农机厂，有饭吃的地方全部味道好好。

哪像现在，动不动就嫌母亲做饭退步了，或者这个亲人家菜没有弄好，那个朋友家手艺不怎么样，或者刚刚饭店大餐出来，正在砸吧嘴不满味道。

最开始，我们村里几个小朋友去农机厂废料堆里拣车床切割下来的铁麻花玩，后来我们从里面拣出铜去”秋口物质回收站”卖钱，然后去”秋口供销社”买爆竹和糖。

一分钱可以买2颗糖，1毛3可以买串爆竹。爆竹一直是小朋友的爱物，即使是在发达的今天，小孩依然热衷于它。

后来，农机厂拆围墙开始建房子，即后来的商店和冰棒厂等，在整成平地时，这个地方是个放露天电影的好场所。

2，

那一次，我跟着父母来这里看露天电影。

大人们看电影，我们小朋友知道看什么，完全是来凑热闹和打闹的。一阵没心没肺的玩闹后，玩累了我就在旁边水泥地上睡觉了。这一睡就睡到了电影散场还没醒。

也许是父母要照顾妹妹一时忽略了我的缘故，也许是父母以为姐姐带我走了，故，电影散场之后，他们就回家了。

我一觉醒来，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一看，傻眼了，周围没有人，远处街上影影绰绰好像还有几个人。我吓坏了，拔脚往家跑。

那个时代几乎夜不闭户。真的感谢那时的人心单纯和热忱，哪有什么人贩子，一个那么小的小孩子落单也没有什么问题。

秋口街上好歹路两边就是人家，偶尔有灯光，我还不怎么害怕。过了油炸和畜牧兽医站，路边就没有人家了，天太晚，夜太黑，人太小，很害怕。

再往家乡的沙城李渡船那一看，只有稀疏的火光，差不多应该是最后一船稀稀拉拉几个看电影的人都已经过河了。那意味着还有2-3里马路上没有同伴，我要一个人走，这…不容易！

一路上有4个山坞，还有一个阴森森的亭，都是吓人的地方，白天我们小朋友都离得远远的，何况夜晚就我一人。我害怕得想哭，又不敢哭，怕哭声暴露目标招来鬼。

边跑，边哭，边忍，提着心跑过那个吓人的亭，马上就要走到传说中最吓人的蒙蒙坞时，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又吓又急又怕。

这时，河对岸传来了一个亮亮的火把和父亲的喊声，应该是父母回家后一看少了我，回头找我来了。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大喊着答应了两声，然后就忍不住大哭起来。

父亲过了渡船，一把把我搂在怀里。然后，背着我回家。

3，

后来，秋口农机厂门口的房子造好了，于是，就有了冰棒厂。

在我家做新屋的时候，父亲就让我每天拿个热水瓶去秋口冰棒厂装冰水来慰劳家里的木匠，就是应庆那几个”木匠葩”(技艺不精的木匠,婺源话)。整个盛夏，我就干这个。

偏偏要正午去。太阳好大，那时家里只有一把厚油伞(见下图，那时的油伞没有现在的柔软)，所以都是戴凉笠。还是热，就用毛巾在(一路上的)冷水窠里弄湿擦汗，总算好点。

图/以前的厚油纸伞

从沙城李到秋口街，最热的时节，每天中午一个来回，热得生一身”臭”(即痱子,婺源话)。

当然，小小回报是有的，比如应加求带我去农机厂食堂美餐一顿饭，比如偶尔应加求给我支冰棒。后来，我路上还偷偷喝点热水瓶里的冰水。

做新屋时，老屋拆下来的砖，不能浪费了，还要用来泥新屋的墙。讨厌的是，这些旧砖上的硬泥浆块要费劲给铲下来才能用。

为了铲这些旧砖，可是费了不少脑筋。这个活枯燥无味不说，还只能一直一只手在用力，很快这只手就麻木了，因此大家很排斥这个活。

有一阵，应加求趁农机厂中午下班间隙，天天跑来我家里，带头拆老屋，铲旧砖，给大家分配任务，吆喝大家一起干。

在他不辞劳苦带领下，终于铲完成了那些砖。实在不容易！

4，

要问父亲有了应加求这个朋友后，对我有什么好处。

与其是前面说的冰水，冰棒，午饭，造屋等，不如说我通过父亲向他要了一个”弹子”(即轴承)。当时汽车也是在农机厂修理的，这种东西农机厂有，其他地方很少。

我用这个弹子做了一个手推式的”弹子盘车”，见下图。

图/手推式弹子盘车

不要小看一个弹子盘车，在那个玩具都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年代，用废纸折个宝，剪个毽子，用竹子做个弓，用茅杆做支箭，削把木头手枪，或用铁丝做把链子枪…

这些都已经是了不起的杰作了，会引来一阵阵小朋友羡慕的目光，何况弹子推车这种重器，那更加荣耀，很起威的啦！

母亲让看外甥们，我就用弹子推车载着他们到处去，令他们很高兴。有时妹妹也来凑热闹。尤其是下雨天，用弹子推车推着他们不会弄脏衣服，这是很重要的贡献。

轮到自己要享受弹子推车的快感，只能和同年的小朋友互换，你推我一会，换，我推你一会。这时，车一会碰到石头要翻了，一会开偏了开进了路边草丛里…故意的。

这就是乐趣！童趣。

5，

友谊，传到了第二代。

应加求大儿子高刚，因为老爹在秋口农机厂的缘故，经常来婺源”订称”，一来就住我家。那时没有电子秤。至于他们父子为什么不同姓，不知。

那时，高刚已经是一个30多岁的中年人了，他给人的印象是仪表堂堂，一身干净清爽，稳重，话不多不少，讲礼貌，分寸感好，与人相处和谐。

他做称时也很专注。从找称杆，打磨，校正，钉刻度…等，都是一丝不苟，精益求精。他做好的称，大家都赞不绝口。

不知是他形象好，还是手艺好，反正我小时候的印象是，他的生意很好。

一般情况下，他第一次来我家，看情况先住3-7天，然后出去(应该是去别处做生意)，隔1个多月(做了生意返回)再来我家住2-5天，然后回家。一年出来做生意大概2-3次。

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家里称很多，从可以称5钱到可以称500斤的称都有，大大小小一堆。

这些称要不要钱？我那时人太小，这是大人之间的交往，我不知，我想应该有要钱的，也有顺手免费做的。

我记住了当时一种称的价钱，就是那种可以称400-500斤的那种大称，人民币10元，巨款！所以一般人家都不舍得订这样的称。

我小时候印象中，左邻右舍经常来我家借东西，称借得最多。父亲喜欢置办东西，而且一置办都很齐全，特别是这几样：渔网、泥鳅娄、装的弓、菜蓝…

还有就是各种”锯”和”称”。

6，

有一次来，高刚带了一个人来。他订称，这个人爆米花。

我们一看，这人比他年龄还大点，头发乱成草丛，胡子拉渣，因为普通话讲不好，所以不爱说话，但是只要说话，中气足，一看就是有劲，粗犷。

高刚介绍说，这是他姐夫。哦。为了生活，一个老实巴交、普通话讲不好的人，却要出远门来闯荡，不容易！

第二天，高刚姐夫在村里摆摊爆米花。第一家爆米花，到了爆炸时间，他慌里慌张把口袋扎好，就是引爆不了。试了两次，均不成功。越急越慌，越慌越引爆不了。

高刚赶紧过去演示引爆。但是时间长，爆米花有点焦了，因为有我家人帮忙说好话，对方也没有责怪，只是重新再爆一次。这次，高刚亲自引爆，再次示范。

接着，高刚不放心，看着他姐夫继续实践。这次，虽然引爆前他姐夫还是手忙脚乱，但是好歹磕磕绊绊给引爆了，爆米花质量马马虎虎。高刚连续看了5-6次，觉得他姐夫可以了才离开。

老实巴交的农民，来做不甚内行的手艺，不容易！为了生活哪！

7，

寒来暑往。后来，高刚姐夫也独自出来爆米花了。

还行，他能找着我家。也许是常年外面奔波，辛苦，孤独，找个能够好好说话的人都没有，高刚姐夫独自在我家时竟然打开了话闸子，简直就是倾诉。

这时，我们才知道，他们一趟出来，除了在我家有热水热饭，有房子有床住，有被条盖，其他时间，他们在外面都是睡亭子、窑棚、废弃的祠堂，甚至野外露天过夜。

环境极其艰苦，还危险重重。

他们为了白天的生意，都选择夜晚挑担走路。在异乡，漫漫长夜，一个人挑着担，禹禹独行。孤苦！

路上强盗应该没有，坏人也少，可是万一遇上歹人呢，多危险！还有一旦走错路，挑着的是个重担，可折腾人呐！还有最危险的，婺源驿道2000多条(见下图)，少不了翻山越岭，遇到野兽怎么办？！

图/婺源古驿道

为了生活，人们四处奔波。都不容易！

8，

再过了一阵，高刚姐夫又带了个人来。他是应加求小儿子，叫”高进”，与赌神高进同名不同人。

高进和他哥哥高刚和他姐夫都不是同一类人，年轻人，浮躁，不踏实，但胆子大，头发自然卷，蹙眉，感觉时刻别人欠他什么似的。

他先是订称，手艺不行，改爆米花，爆米花觉得赚钱太少，最后弄什么拔牙补牙那一套，绝对莆田系套路，学艺不精，糊弄鬼的。

天天满脑子怎么发财，经常跟我们说他有老乡偷渡去缅甸补牙，那边好赚钱，干1-2个月抵这边1年，再把钱换成人民币，偷渡回来。

我们问，偷渡多危险，哪那么容易。

他说，他们偷渡已经偷习惯了，有经验了，知道边境哪里没有人，哪里河水深浅，把东西绑在木头上，游过河就是缅甸了。

反正听他说了好多回，不知道他有没有真地偷渡去缅甸。

不管他有没有去，无风不起浪，应该真有偷渡去缅甸赚钱的事。这充分说明浙江人很早就有闯中国闯世界的想法和胆量，前仆后继，总有成功的概率。

因此，很小我就知道了一个外国-缅甸，与我国隔条河。

9，

有一次，我们家里那个老鼠笼子逮着一只(活)老鼠。

正巧高进来我家，他说要那个老鼠。我说可以，拿去好了。他就拿着老鼠笼，再借了把尖刀(父亲用来割野兔皮的尖刀)下河去了。

一会，我和父亲去河里(往家)赶鸭子了。走到半路，看见他一手拿着尖刀和空的老鼠笼，另一只手拿着已经被他杀死并清洗干净的老鼠，正在回家。

我问，要这个(老鼠)干什么。他说，你一会就知道了，很好吃的。我很好奇，老鼠身上病菌那么多，老鼠肉真的能吃吗，如果能吃会是什么味道…

后来回家，听大哥二姐三姐说，高进用粽皮包着什么东西，放进柴火窠里烤，烤一下，洒点盐，再烤一会。拿出来，香得很，他让大家一起来尝。

大家先后都尝了尝，觉得味道不错。最后剩那点，都抢着吃。吃完后，大家问什么肉。高进才说是老鼠肉。

这一下炸锅了。大哥想吐，吐不出来；二姐没有什么反应；三姐吐出来了一点，还一直说吓死了吓死了。

大家怎么也不能想象如此香的肉是前两天那个老鼠笼里那只老鼠的肉，吃的是那只用牙天天咬铁笼子、试图咬开逃出去那只老鼠，那只我没事就拿棍子戳它、用尿浇它的那只老鼠。

这是家人第一次且唯一一次吃老鼠肉。

10，

后来，改革开放了。浙江人很少来婺源做以前的小生意了。

再后来，应加求退休回永康老家了。

他邀请家人去他家里玩。父亲晕车不能去，最后是二哥过了春节去玩的，前后半个月。

二哥回来说，高刚家是三层楼别墅，应加求住他家。高进和那个姐夫普通家庭。这个，从他们3人一贯以来的表现就能看出来。

二哥说，永康那正月里有灯会，有庙会，特别有一天要祭拜菩萨，仪式重要，规模宏大，非常热闹！看来，经常外出做生意的浙江人对此很讲究，保佑平安，保佑发财云云。

再后来，应加求来信说高进开厂了，可以去他那里打工。结果二哥高高兴兴地把妹妹和她一个闺蜜送去了。

可是1-2个月后，她们逃回家了，说，每天就只有干活，干活时间很长，没有休息日，糟糕的是饭吃不饱，没有菜，有时酱油淘饭…如此”惨”状。

想想也是，高进两口子，一心想发财，但是不踏实，不钻手艺，没有文化，又贪心，什么都想要抓一把，田要种，小孩要照看，家里菜园要种，猪要养，鸡鸭鹅要养，小作坊工厂要开，五金零件要采购，货还要卖…

就是孙悟空72变也来不及，所以就会出现妹妹说的连吃都吃不饱的情况。但是，在”敬业拼搏”的高进两口子看来，这正常呀，你没看，我们自己忙得都没有时间吃饭。一心赚钱比吃重要多了。

从此，这一辈不来往了。加上，上一辈慢慢不在世了。因此，友谊戛然而止。

正如孔子也要站在河边感叹：逝者如斯夫。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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