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积林，甘肃山丹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诗歌八骏之一。参加过诗刊社第二十一届青春诗会和第九届青春回眸诗会。着有诗歌、小说多部作品集。
记忆或现实：西部诗章
□梁积林
1
吆喝，吆喝。迎风的马匹都抿着耳朵
一道闪电拉过来的一根电线，燃通了
一棵枯树的灯管。——我无法说出刚才还在吆喝
而此刻被一声雷鸣殛倒的牧人像一截烧断了的
钨丝。
沿沟的海贝化石在电光的明灭中翕动着嘴唇
吐纳了斯年前的一次干枯
他们说是摧生鸟。他们说是石燕子
石燕高飞啊，石峡挺云
石峡间挺起的云朵，其实是一块蘸饱了水的抹布
只为今夜拧捏的一次淋漓尽致
是夜，一只岸湾里的鸱鸮子用勾喙，在自己的身体里
翻找出了一句适合人类麻痹神经的悼词：
呱呱呱，呱呱呱
一个晚夕
2
如果能够重筑时间的堡垒
如果能够抠动粘缝间的那怕一颗沙砾：
大坂路上，那匹辕马呛出的鼻血，像是从夕阳的
卷轴上抽出的一段红绫；像是为即将来临的夜
点起的一盏篝灯。一群老鸹不停地鸣叫，拧着
松动了螺丝的天涯。
那群白牦牛呢
尕尕呢
道尔基和他的走马呢
我想，那柄折了的辕条已抽出了芽丝
或者，做了皮车户的一根肋骨
3
献牲。
翌日清晨，众多挖煤者跪在老君庙前
听主祭者的祷声，叩首，叩首，再叩首，
像一群觅食的乌鸦，啄着自己的灵魂
我记住了马巷
记住了湖台
记住了血灌羊肠子
记住了腰板
记住了罗汉井子
记住了黑洞洞的窑口像是一具深藏玄机的巫士面具
记住了背着一挂九节鞭的浪人问我要碗水喝
——说他是赶地脉的……
是啊，当一只兔子噙着一根黄草缝着自己的豁唇时
主祭者的祷声还没有灭去
秋风已像一个狗舌头
舔着宰羊摊子上的血迹
4
你无法牵下摩崖上的那匹骆驼
你无法听清岩画上那两个鞑靼人的窃窃耳语
蓝宝石，蓝玉，蓝镯子
而一条晒眠的蛇：而一架金弓
倒成了时间与时间交换的文书
我走上了一个烽墩
看到明长城沤成了断断续续的一截截
缰绳。我还看到赶着一群鸡放食蝗虫的妇女
从一个豁口穿过，像是
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
马莲
枯蒿
一匹大宛马的后裔沿着桩绳
跑着无尽的驿道
5
戈壁深处。一截渐灭了的丘脊好像是海平面上露出的
一条鳄鱼，——块块黑砾石的皮张
如果把一座坟丘比做是它的一只鼓凸的眼睛，那么
挖开的一个窀穸则是它刚刚睁开斜睨人间的另一只眼眶
又一队载满石棉的车队碾着喘息的鳄鱼
碾着苍莽的戈壁向东而驶
落满棉絮的梭梭草
和一只适者生存的白鼠
你是一个摄影家
你照到了一个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采棉工
照到了他们劳动的场景，一个个像拜谒落日炷香的旱獭
可你照不到他们的肺部
照不到一根根棉纤已在他们的身体里生根、生孽
昨个，四号矿区和五号矿区又打架了
啊，西部，西部，西部
一个拖着肠子的民工，拉着一条血路
逃到了敦煌城里
大石棉啊
谁在反弹琵琶
谁在伎乐惆怅
那个摄影家徘徊在西部的脚步
像一副多米诺骨牌
搡倒了又立起
……立起
6
贴地，侧身，他在聆听、瞄视
如果他整个的身子是一杆猎枪，那么
他加速的心就是那颤抖的扳机
我是这样描述一棵冬虫草的：
在地层的海洋里，两艘相撞的船；
或者一次爱的交媾——
毁灭就是新的重铸
我是这样描述一棵冬虫草的眼睛的：
“刚从地底下挖出来
直勾勾地望你……”
雹雨停了，溪水打转玛尼经桶
我在一顶帐篷里看着腾格里达坂上又一次夜的来临
而我手中的一棵冬虫草，宛若
等待点亮的一根酥油灯芯
7
茫茫雪塬上，有一团老鹰的掠影
赶出圈栅的羊群
一辆装满牲口的卡车停在路旁
我心疼它们流泪的眼睛：
像供在脸庞上的两烛淌着熔汁的蜡灯
我心疼断桥
心疼绾有红穗穗的鞭稍
心疼他从青海领回来的媳妇叫小小
我心疼坚冰
心疼坚冰上的一道画痕
心疼老墙根里堆着的一个人的
衰老。心啊——
一只张合的蚌
谁又在一块青石上，磨着
新月的弯刀
二月
谁在山坳里，挖出
一根草药，如同藏匿的闪电
或者天空的翅膀
岚雾之上，一座负重的山冈
闪电照耀，疾病飞翔
一个村庄，好像是哺乳世界的
乳房
远方太远
落满风尘
抬头峨堡
终年积雪
卸下天空，卸下大地
一只山羊在一墩芨芨下面睡了一个下午
薄暮弥漫，点亮灯笼
一辆拉货的车
刮木声声啊……走在
空空的峡谷之中
马匹
风，把又一块黑暗吹下了山冈
我能听到
一匹马，在雪水中走动的响声
天空的星光里，射下
村庄、小镇和马匹
树冠摇曳的马匹
皱褶的马匹
卸下嘶鸣
安静，打盹
——甩着湿了的尾鬃
戒指
盘点月光，到达桥梁
五月的桃花又红又艳
像打开窗户独坐的一声叹息
鹿飞奔
鹿的蹄迹里盛着
半块月牙和大雪隆冬
比天黑的是
牛群。比牛黑的是
一道断层的
擦痕。一只蜜蜂：戴在桃枝上的
戒指
蠕动，或疼
野牛沟手迹
1
卓尔山向西
青草野花，口含宝石
一头花斑乳牛拖着怀孕的身子
五月的孤独口含镰刀
一只老鸹盘旋的叫声好像是磨刀的
声响
一座古堡：时间遗落下的一捆蜂箱
2
从祁连到扎麻什克的班车上
窗玻璃后的一对眼睛
嵌在古化石中的两尾
小鱼。化石，化石
五月的镰刀
3
白鹭高飞
黑河茫茫
满滩的红柳，身怀疾病
身怀疾病啊：白了头的爱情
4
一顶帐篷
两个藏人
三条狗
一群牛
腰刀镶玉
他的名字阿旺还是扎西
5
暮色来临
云天长长
野地里跑着一匹看不见的
苍茫
镇北堡镇北堡。北面的城墙已被沙埋住胡杨倾斜，柳树干裂一个铆钉生锈了的木轱辘车轮深陷于半块月亮的回忆里 门楼之上有一个人在向远处张望两匹骆驼：一匹睡着反刍；一匹猛烈地打了几声喷鼻嗖的一声：不是飞镖；是一只胡蜂擦过了我的鼻梁放下坎肩，放下屠刀喝一口唐朝的酒嗅一嗅清代的鼻烟壶阵阵风蹄，好像是千军压境围攻的，却原来是一只黑壁蜘蛛放羊的娃，且随我看看我们爬坡的影子，像不像你见过的两个，西夏字黑番茄
在一棵桑葚树下。黑番茄
请给一片苇地；给一块石雕
安装一只芦鸟突显的心跳
黑番茄，如果抽空其中的
黑。是不是一次发红的黎明
戈壁上的村庄啊
一道闪电的河流里，流走了多少星宿
黑番茄：一颗颗日光的陨石
或铁
关山
更冷些的风。一层层加重的暮色
他们在准备着夜夕的篝火
准备着，烤羊肉的铁活
摇晃的灯泡
回回的白帽帽
风再猛些：
坡上、崖上，那一株株草、一块块岩石、一匹匹马
都被逐一吹灭了
黑啊，黑得辽阔
马蹄寺
三十三天。壁画。高肉雕。功德井
还有无数人摸过，有些磨损了的
马蹄印
下山的路上，两个迎面的红衣喇嘛相互打了个躬
草黄的。还有一坡落尽了叶子的杨树
衰老的黄昏
和人
脱落的蕃文
我在等你。你又一次钻过了
试剑石的那道裂缝
《春到天山》作者：舒春光
作品提供：天韵画廊
联系人：章平 电话：13325567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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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编：李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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