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聚焦于生活里的智慧、温暖的桌子
来源丨甘北（ID：ganbei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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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翠芳已经连续半个月没有好好睡觉了，她定了闹钟，每五分钟就响一次，然后把头探向窗户外边听动静。她这么一折腾，老张也睡不好，就提出他俩一个守前半夜守，一个后守半夜，起码还能睡半个囫囵觉，他们这个年纪，虽说觉是少了，可天天这么熬着，也太伤身体了。李翠芳答应了，可到了晚上，还是会频繁醒过来，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老张叹了口气说，你别这么神经兮兮的，再说，这不是还有我守着嘛？你怕啥？李翠芳瞪了他一眼，你的呼噜声比猪还大，能守个屁！老张也不生气，笑了两下说要不拿副扑克牌玩？李翠芳不肯，说玩过劲了听不到动静咋办？于是，两人就那么干坐着竖起耳朵熬到天亮。天亮后，老张刚想让李翠芳去眯一会，说白天了应该不会有啥事了，结果楼上突然一声咣的巨响，李翠芳鞋子都没套，甩腿就往楼上跑。果然，那家已经吵起来了。摔碗的，砸东西的，还有嗷哭的混在一起，把清早的静谧搅得四分五裂。李翠芳敲了好久的门也不肯开，后来她直接喊再不开门就喊警察了，里头才慢吞吞拉开一个小缝，老张脚一伸直接卡了进去。她进屋先看了一圈人，还好，没流血啥的，再看的地上，也还好，只是摔烂了些小东西，大件的家具没事儿。老张赶紧把男主人拉到一边，塞了根烟混淆他注意力。李翠芳就想找女主人说几句，只来着及喊了一句乔英妈，她就已经尖着嗓子嗷起来，指着窝着墙角的乔英控诉起来。李姐，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懂事的东西？我把她电话收了不让她跟那男的联系，她竟然偷我的电话打给那个男的！说完就扭头冲乔英骂道，那个小畜生给你吃了什么迷魂汤啊，他有什么好的，你非要跟着他？李翠芳被乔英妈喷了满脸的口水，还得防着她气极了对乔英动手，就一边拦着乔英妈，一边冲乔英使眼色，让她躲开点儿。她半推着把乔英妈往沙发上挪，一边劝她消消气。
2乔英妈揩了鼻涕冲李翠芳拍了拍肚子，很委屈地说，她是从我这里爬出来的，我还能害了她不成？她找的那是个什么人啊！没房没车还有个病怏怏的老娘，嫁过去肯定受苦！她越说越激动，李翠芳不敢反驳，只好随意啊了几句，好不容易乔英妈停了下来，她试探着说，英子是个懂事的，你也听听她的意见。乔英妈马上拔高嗓门，冲着乔英骂，她有啥意见？就想嫁给那畜生，还闹绝食，李姐啊，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出来的闺女，为了个男人逼她亲爹妈！乔英妈身体抖了起来，越说越激动，嘴巴劈里啪啦往外蹦词儿。李翠芳好几次想插话都没机会。其实就是乔英看上一个男的，想嫁，她妈原本喜滋滋的，等男方上门时一问他的具体情况，她的脸马上就垮了，摆明了不同意，那顿饭吃得不欢而散。男的一走，乔英妈就逼她分手。那男的是单亲家庭，他妈身上还有慢性病，房子就一个几十年前的老房子，一时半会也不会拆迁，工作也一般般，但相貌生得好，脾气也好，被乔英妈当着面怼了，还是客客气气地告辞走人。坦白说，如果这男的不是乔英的对象，乔英妈会很喜欢他。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乔家虽然也不富贵，但比男方家好多了，说白了，乔英嫁过去跟扶贫没啥两样，没哪个父母明知道那是一个火坑还让闺女往里跳吧？乔英却一根筋似的硬要嫁，还想偷户口本，乔英妈发现之后，就直接把人关在家里了，工作也请了长假，准备打长期战。没想到，原本一直乖巧听话的乔英这一次却格外倔，前几天还闹绝食。乔英妈也很委屈，她这也是为她好啊！现在她贪图那男的对她那点好，可一旦结婚，房子没钱买，就算他们帮着出了首付，将来生了孩子，他妈又有病，加上房贷，两人也就普通工作，那日子怎么过？再苦一回吗？鸡零狗碎起来，还有个屁的情！她是过来人，太知道过日子不是情投意合就完事了，需要真金白银的地方多了去！可她怎么说怎么劝，乔英就是不肯听，还把他们当成棒打鸳鸯的恶人，她青春期都没有过的叛逆期，现在全蹦出来了。
3乔英妈好不容易平静了些，李翠芳小心翼翼地劝她，你也别太激动了，英子都那么大个人了，她知道好歹。那日子不也是人过出来的吗？你也说了，那男娃儿对英子好，这女人啊，这辈子不就图个好男人待她？你瞅瞅你家老乔，洗脚水都帮你倒，你不就掉进福窝里了？你不说，当初他追你的那会，连个烤红薯都要赊账？现在，不也好起来了？李翠芳最后加了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本以为，把乔英妈自己的事儿拉出来劝会有效果，可恰恰踩中了她的雷点，她立刻尖着嗓子吼，我就是吃够了苦头才不想让她再过一遍！旁人只知道她跟老乔感情好，可谁知道她曾经多难过熬过来的？她咬牙熬着，不就是想让女儿过得好点儿吗？她倒好，掉头去啃苦头吃！李翠芳和老张被赶了出去，还有好多话都没能说出来，她再敲门，乔英妈就说要报警告她扰民。老张把忧心忡忡的李翠芳拖回去了。那一天，李翠芳压根没睡，老张眯了一会醒来时她还盯着窗外，他本来想劝，看到她的脸又开不了口。乔英妈不肯给李翠芳开门，她就趁她买菜的时候去堵。李翠芳也不是什么会说的人，只能尽量把语气放柔和了劝，说把英子关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啊。乔英妈哼了一声，我宁可养一辈子老姑娘，也好过她去给人家做牛做马！李翠芳啧了她一眼，你这是气话。乔英妈看样子是打定主意跟乔英死磕到底，最后李翠芳实在不知道能劝啥了，就冒了一句出来，你就不怕你这么逼急了，她干点啥傻事儿？乔英妈双眼一瞪，她敢！李翠芳铩羽而归。那天，乔英妈看着很得意地从外边回来，李翠芳觉得很奇怪，因为乔英的事儿，她板着脸好多天了，是有什么好事儿发生了？李翠芳总觉得有些不安，她在乔英妈身上套不到话，就指使老张去问乔英爸。老张回来后说，乔英妈跑去那男的家里撒了一通气，说她绝对不可能同意乔英跟他的事儿，让他死了那条心。李翠芳心里的那股不安更严重了，她催促老张一起去乔家看看，哪怕乔英妈不给她好脸她也要确认一下才放心。
4乔英妈不给李翠芳开门，她只好找了另一个邻居才骗得乔英妈开了门。李翠芳看了一眼客厅，没有乔英，就问人呢？乔英妈没好气地说，回屋了。李翠芳心脏怦怦直跳，干干地问，你是不是说你去那男娃儿家了？乔英妈得意地回，是啊，早告诉她早让她死心。她打的主意也很简单，跑去男方家羞辱一番，他们也就不愿意娶乔英了吧，两边的后路她都断了。李翠芳心想坏了，跑去敲乔英的卧室门，没动静。她又跑去厨房，厨房跟卧室是挨着的。李翠芳只看了一眼，吓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乔英正扒着窗台想往下跳！还好那房子的户型奇怪，两边的窗户挨得近，李翠芳也顾不得其他，伸出半个身体就往窗台外面扑，死死抓住乔英不放。乔英妈吓得直瘫坐在地上，老张赶紧跟乔英爸把卧室踏开，从卧室里把乔英拽了下来。李翠芳哪哪儿都是疼，胸口，大腿，还有心脏，她扶着发抖的腿跑到卧室，那边乔英妈把乔英搂在怀里，边哭边骂，还在怪那男的给她下了迷魂汤，不是个好东西！乔英挣扎着大闹，母女两这么多天的对峙达到了最高潮，乔英妈就梗着脖子吼了一句，你要嫁他，我就死给你看！说完她就要跑去跳窗。当然没让乔英妈得逞，她被老张拦了下来，瘫坐在地上嗷哭大骂。李翠芳摇摇晃晃地快站不稳，脑子嗡嗡直叫，她突然怒吼一声，都闭嘴，你以为死是什么好事吗！吼完就像力气泄尽那样，跌坐在地上，不知不觉湿了一脸。她虚弱又撕裂地对乔英母女说，别动不动就去死，人只有一条命啊！不管今天你们谁从这里跳下去了，让剩下的人可怎么活啊！老张也跟着红了眼睛，慢慢走过去把李翠芳扶起来，他对乔家三口说，有话好好话，别寻死，不然……他说不下去了，他跟李翠芳是真真切切承受过这种痛楚的，这种痛，伴随着他们的一生。
5李翠芳和老张有个儿子，两口子觉得儿子哪哪儿都好，于是卯着劲想给儿子挑个最好的媳妇。结果儿子自己找了一个，领到他俩面前说要结婚。李翠芳一看，姑娘倒是不错，但娶嫁这回事，不单单是看人，还得看看家庭吧。一查，李翠芳就不乐意了。姑娘有个坐过牢的爹，罪名不太好听，亲妈还跟人跑了，总之，乌烟瘴气的原生家庭。就算姑娘本身不错，可她那个爹，还有跑了娘，随时就跟颗炸弹似的，保不齐哪天就连人带屋一起掀了，她可不想冒这个险。天底下姑娘多的是，干嘛找个危险系数高的？儿子是个有主意的，不愿意跟姑娘分手，说谈恋爱的时候她就说过身世，他表示不嫌弃，现在倒来嫌弃，显得他多不男人。李翠芳不管，一时怂总好过苦一辈子吧？她不想逼儿子太紧，把母子关系弄僵了不是她想看到的，于是她想到了去找那姑娘。不论李翠芳表现再温和，她骨子里的嫌弃是瞒不了的，她就是觉得那姑娘配不上她儿子，会害了他儿子。李翠芳觉得她一出手，那姑娘应该知道该怎么办了，结亲结的是缘，未来婆婆不喜欢自己，那结了有啥好的？难不成她想以后就陷在乱七八糟的婆媳问题里？李翠芳永远记得那一天，儿子接到姑娘的电话，说她爸不见了，问他知道点啥不？儿子本来想出去一起找的，可是李翠芳不乐意，于是，她装病，装得可像了，就这样把儿子留在了家里。那时候的李翠芳觉得，无论用什么手段把两人隔开，都是正确的。可后来才知道，姑娘她爸那一晚跳河了。跳河的原因跟李翠芳有点关系，他知道自己坐过牢的身份害得女儿被人嫌弃，所以，他想用死清除掉自己烙在女儿身上的污点。那是一个父亲最蠢笨，最卑微，也最诚挚的做法。
6儿子知道李翠芳去羞辱过姑娘后，人差点疯了。姑娘也恨死了李翠芳，她跟儿子彻底不可能了。李翠芳的目的达到了，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不敢跟儿子说那晚她在装病，她知道要是说了，儿子会恨她一辈子的。李翠芳做了很久的恶梦，她只是想让儿子找个更好媳妇而已，怎么就害得一条人命没了呢？！那段时间，他们都快抑郁了。后来，儿子去了外地工作，逢年过节才回来。李翠芳不敢再催儿子的婚事了，那件事是他们心里最深的一道伤口，永远不会愈合。过了好多年，李翠芳试探地跟儿子说，你想跟谁结婚，妈再也不拦了。她当时想，如果那个姑娘还愿意嫁进来，让她磕头都行。儿子沉默了许久，应了一声，但直到现在，他也没有结婚的意向。李翠芳一直悄悄照看着那姑娘，她有了麻烦就去帮一把，不仅仅是为了赎罪，还是为了让儿子安心，她不想让儿子倾心过的姑娘过得不好。姑娘前些年结了婚，生了孩子，而李翠芳家拆迁，搬到了乔家楼下。半个多月前，李翠芳知道了乔家父母反对乔英的事，就一直放心不下。每晚都盯着楼上，就是怕出事。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家，何其相似的情形啊，何其相似的母亲，她害怕这世上再多一个悲伤的家庭。她没法说当初自己的担心是错误的，可同样，她也没办法说儿子坚持自己的恋情是错误的。可偏偏两个没有错的观点却造就了一场悲剧。隔着一条人命，她和儿子的感情再也回不到以前了，他们都将背负着一条人命的重量匍匐地活下去。
7李翠芳不愿以最坏的想法去推测乔家的结果，所以一直瞒着自家的经历不说，可当她们一个个都想去死的时候，她忍不住了。她擦了擦脸，对乔家母女说，你们是母女，好好说说，不要动不动就去死，死了，就再也活不过来了，什么都晚了！她不想再因为两代人的冲突，丢掉一条性命了。那太过残酷。说完这些，李翠芳整个人像老了十岁，眼袋快耷到鼻翼了，老张掺着她，两人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李翠芳忍不住对乔英说，你妈是过来人，多听听她的没坏处，过日子不是你情我爱就行了的。她也不希望乔英妈像她这样，最终把母女的情份都折腾光了。有些矛盾对抗得太激烈，最终收场时都会两败俱伤。李翠芳回了屋，楼上没有再吵了。过了些天，听说乔英妈去了男方家，道了歉，但并不是答应跟乔英的婚事了。她提了要求，三年内男方攒一套房子三分之二的首付，那样，她就答应两人的婚事。剩下的三分之一，乔家出。她说做为当妈的，有些条件她不想让步，可她愿意给机会。这不是最终的结果，也许三年后还会有新的问题，但起码他们现在愿意各退一步了，也许会迎来一个柳暗花明呢？李翠芳不禁想，如果当年的自己退一步呢？是不是，可以保住一条人命，也可以成全一段婚姻了？可惜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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