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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徽因《人间四月天》是写给徐志摩的吗

时间:2024-08-20 00:0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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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徽因《人间四月天》是写给徐志摩的吗

林徽因《人间四月天》是写给徐志摩的吗? - [关于林徽因]

记者(以下简称“记”):电视剧《人间四月天》还没有播出的时候,我们就听说您对该剧施加过影响,是这样的吗?

梁从诫(以下简称“梁”):去年五月,我通过关系与该剧的编剧李小宛见过一面,谈不上施加影响,只是想告诉他们更多的一些关于我的父亲母亲他们那一代人的生活经历和性格、精神。

记:电视剧剧本把林徽因先生的《人间四月天》说成是写给徐志摩的一首情诗。这种说法将随着电视剧的播出而广为流传并会为一些观众所接受。但据说您对此持绝对的否定态度。

梁:我母亲去世以后,有一次我父亲问我,“你知道这首诗是写给谁的吗?”我说不知道啊。我父亲说,“这首诗是你妈妈写给你的”,我说,是吗?!我父亲说,“那时候你刚出生,你妈妈在喜悦中写了这首诗。”那么,我们现在来看这首诗,它的内容也的确是说明它是写一个新的生命,它绝对不是一首悼亡诗。“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新鲜/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白莲。……鲜妍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是吧,不论怎么看,这首诗都是那样喜悦、光明,它只能是写给一个新生的生命,写给一个充满希望的东西,而不能是写给一个刚刚死去的挚友的悼亡诗。

记:可是,毕竟林徽因先生当年没有亲自对您说过这首诗是写给您的,有的人--包括《人间四月天》这本书的作者蔡登山--于是就认为这首诗有可能是写给别人的,比如徐志摩,难道他就没有理由吗?

梁:蔡登山的说法只是他的推测,而他先有一个假设的前提,那就是他一口认定林徽因爱上了徐志摩。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的想像,于是,他就用一切手段来敷陈他的说法,他说:“‘你是人间四月天,一句爱的赞颂’,说明了一切。虽然梁思成对梁从诫说,这首诗是徽音因为生下儿子的喜悦而写给梁从诫的,但梁从诫表示,他在母亲生前从未听母亲说起过。而从诗中看,徐志摩才是她心中的人间四月天。”那么,他的根据是什么呢?这是一种极其武断的说法。难道我父亲的话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难道在这个问题上他比我父亲还更有权威吗?这是蛮横无理的。这是人证。再从诗的内容来看。刚才说了这首诗写的是希望,表现了对一个新生的东西的喜悦,其中没有表现一丝的哀思。这显然不是写给一位亡友的诗嘛。硬说这首诗是写给徐志摩的,是没有道理的。如果说你做了点考证,有实实在在的理由也行,完全没有,就在这里凭想像发挥,太不严肃了。

记:不过,林徽因在徐志摩去世后的确写过怀念徐志摩的东西--

梁:当然写过,作为徐志摩生前的挚友,林徽因写过不只一篇怀念徐志摩的文章。当年徐志摩去世后,她就写了《悼志摩》,她说:“十一月十九日我们的好朋友,许多人都爱戴的新诗人,徐志摩突兀的,不可信的,惨酷的,在飞机上遇险而死去。这消息在二十日的早上像一根针刺猛触到许多朋友的心上,顿使那一早的天墨一般地昏黑,哀恸的咽哽锁住每一个人的嗓子。”--这种悲伤是很感人的。四年后,我母亲又写了一篇《纪念志摩去世四周年》,中间有这样的话:“今天是你走脱这世界的四周年!朋友,我们这次拿什么来纪念你?前两次的用香花感伤地围上你的照片,抑住嗓子底下叹息和悲哽,朋友和朋友无聊地对望着,完成一种纪念的形式,俨然是愚蠢的失败。因为那时那种近于伤感,而又不够宗教庄严的举动,除却点明了你和我们中间的距离,生和死的间隔外,实在没有别的成效;几乎完全不能达到任何真实纪念的意义。”“去年今日我意外地由浙南路过你的家乡,在昏沉的夜色里我独立火车门外,凝望着那幽暗的站台,默默地回忆许多不相连续的过往残片,直到生和死间居然幻成一片模糊,人生如火车似的蜿蜒一串疑问在苍茫间奔驰。……我的眼泪曾不自主地溢出睫外。”表达了一种深切的悲哀和怀念,这和林徽因在她的诗《人间四月天》中表达的心情完全不同,难道不是一目了然吗?对亡友的追念怎么会是“暖”,是“爱”,是“希望”呢?这是不合事实、也不合逻辑的。

林徽因对徐志摩是亲密的友谊,但不是爱情

记:有没有这种可能,您作为当事人的儿子,不愿意承认林徽因与徐志摩的“恋情”呢?

梁:完全不是这样,我是学历史的,如果是事实,又是文坛旧话,有什么必要“为尊者讳”呢?事实上是林徽因本人就不承认这种关系。我母亲对这些事是很坦率的,这有文字为证。林徽因在1932年农历正月初一日致胡适信中说:“实说,我也不会以诗人的美谀为荣,也不会以被人恋爱为辱。我永是‘我’,被诗人恭维了也不会增美增能,有过一段不幸的曲折的旧历史也没有什么可羞惭。”--这诗人指的就是徐志摩。下面接着说,“我的教育是旧的,我变不出什么新的人来,我只要‘对得起’人--爹娘、丈夫、(一个爱我的人,待我极好的人)、儿子、家族等等,后来更要对得起另一个爱我的人,我自己有时的心,我的性情便弄得十分为难。前几年不管对得起他不,倒容易--现在结果,也许我谁都没有对得起,您看多冤!”“这几天思念他(指徐志摩--编者注)得很,但是他如果活着,恐怕我待他仍不能改的。事实上太不可能。也许那就是我不够爱他的缘故,也就是我爱我现在的家在一切之上的确证。志摩也承认过这话。”--这已经把她与徐志摩的关系、她对徐志摩的态度说得很清楚了。

记:尽管如此,林徽因与徐志摩的关系还是很亲近的。

梁:林徽因很坦然承认她与徐志摩之间的友谊与感情,但不是那种爱,不是谈婚论嫁的那种爱。可是那个编剧就是不承认这一点。他们都非常懂得,爱一个人,首先是尊重一个人,宽容一个人,给对方留有余地。这才是它的魅力所在,所以我们才说它崇高。可在电视剧中,徐志摩恰恰是不尊重林徽因的,我这么爱你你为什么不爱我?我徐志摩难道还不够可爱吗?你不爱我徐志摩还想爱谁?--徐志摩是这样的人吗?电视剧里甚至还有这样的台词:“梁思成可不是我的对手。”怎么会浅薄到如此地步呢?当然林徽因也知道徐志摩爱她,她虽然没有接受徐的感情,但是也没有说“我不爱你,你给我滚开。”费正清的夫人费慰梅在回忆林徽因的时候,林徽因在谈到徐志摩的时候,总是把他和英国的诗人、大文豪联系在一起。可见林徽因对徐志摩更多地是待之以文学上的师友,其实这才是他们之间的真实关系。

记:您的意思是不是说,电视剧《人间四月天》反映的并不是当时徐志摩与梁思成和林徽因之间的真实的关系?

梁:我的意思就是说,电视剧把《人间四月天》这首诗强加给徐志摩,尽管有我父亲的话,但他们还是非要说这是写给徐志摩的。--看来林徽因刚生的儿子确实不如徐志摩更有戏剧性,更有卖点。编剧如此霸道、如此不顾事实,真是岂有此理。我要说的第二点是,你要表现男女之间的爱情,特别是表现文化人之间的感情,就要体现出时代背景,体现出这些人物自身的文化内涵,否则把不同时代、不同的性格的人的关系都弄成那种很浅俗的男女关系,那不是什么意思都没有吗?

电视剧不仅歪曲林徽因,也歪曲了徐志摩。

记:那么,电视剧《人间四月天》对徐志摩的描写怎么样?

梁:可以说,电视剧不仅把林徽因歪曲了,也把徐志摩歪曲了。徐志摩并不是一个成天哭哭啼啼、只知道追女孩子的人,如果是那样的话,泰戈尔访问中国,他的邀请者梁启超和林长民也不会选徐志摩去陪同。徐志摩其实是个很有抱负的人。1924年,他曾在给金岳霖的信中表示要办一个英文杂志,邀金回来一同做事。他要办这个杂志,是为了让世界了解当时的中国新一代知识分子的思想。像电视剧里这样只知道追女人的“徐志摩”,哪里都可以找得到,不过那也就不是徐志摩了。

另外,电视剧里还把徐志摩和梁思成描写成情敌,其中有这样的台词,徐志摩对林徽因说:“我回去告诉梁思成,让他好好待你,因为我还没有放弃。”(大意如此)--意思是说,你梁思成要小心,你要一松劲,我徐志摩就要抢过来了。可实际情况如何呢?梁思成、林徽因夫妇和徐志摩三个人是很要好的朋友。这里我可以给你讲一件事,这件事以前很少给人讲过。二十年代,在泰戈尔来中国之前,世界著名小提琴家克莱斯勒(FritzKreisler)被当时的外国的外交使团请到北京为他们演出。徐志摩知道了也想请克莱斯勒为中国人演一场。当时比较能欣赏西洋音乐的是清华的学生,可是清华学生比较清贫,买不起昂贵的门票。于是徐志摩想出一计,请梁思成和林徽因出面,以前财政总长梁启超的公子和司法总长林长民的女公子的身份,向北京的达官贵人高价推销音乐会的包厢票,那些人碍于面子只有买下,这样办音乐会的钱就够了,清华学生就可以以很低的票价买到音乐会的票。这件事主要他们三个人一起搞成功的,由此也可以看出他们之间热烈而活泼的情谊。后来徐志摩遇空难,也是梁思成和沈从文赶到济南去收的尸。他们之间的友谊的确不寻常,怎么会是那种低俗的“三角恋爱”中“情敌”的关系呢?

记:去年与编剧的接触怎么样?

梁:当时我也就是想给他们多提供一些情况。当时也和扮演林徽因的那位演员联系了,但她没有来。其实我也没有抱太高的期望,是希望将来演出来不要太离谱就行了。可最后还是这样,真叫人遗憾。我现在能做的只有尽量地澄清,让人们知道,电视剧里的林徽因是真正的林徽因,徐志摩也不是真实的徐志摩。电视剧里林徽因与徐志摩的关系也不是实际的他们二人的关系,这中间差得太远。

其实问题远不止于此。剧中我所了解的几个重要人物,梁启超、林长民、梁思成等等都被庸俗化、丑化了。可见编导从未认真读过那一段历史,没有读过与主题相关的原始作品和文献,只能凭那种低俗、市侩心理编出这么一部廉价产品来。

有这看法的并不只是我一个人,或几个家里人。电视剧开播后,我接到过不少电话,有一位朋友气愤得要写信给电视台抗议,要求停播!还有一位我素不相识的观众,对这个剧批评得比我还尖锐!我很高兴,这说明至少在内地,观众还是有水平的。这种小市民式的廉价爱情戏是哄不了多少人的!

在这次采访的内容即将见报的时候,5月5日的《北京青年报》发出一条消息---《〈人间四月天〉片名张冠李戴?黄磊说错》。据报道,出演徐志摩的黄磊说:“我们这部剧从始至终就未表现过林徽因给徐志摩写这首诗的情节,也没在剧中暗示这首诗是林写给徐志摩的爱情诗。不过是采用了林徽因诗中的一句话作了剧名,不存在张冠李戴的问题。”本报记者将此消息传给梁从诫先生后,又请他就此发表看法。他说:

这位演员的说法是在抬杠。但这首先表明,他也不得不承认,林徽因的这首诗不是写给徐志摩的。电视剧《人间四月天》的编剧王蕙玲自己明确说,她在写作之初得到了蔡登山的帮助,剧名也直接来自蔡书的书名,而蔡登山很明确地认为这首诗是写给徐志摩的。所以,这位演员的辨解是无力的。其实,我们要讨论的对象不是这位演员的话,而是最初编写这部戏的编剧的整体构思。这位演员的话并不重要。我最后还想强调的是,用林徽音在徐志摩死后几年为一个新出生的生命写的一首诗,来概括徐志摩前半生的一场爱情悲剧,这合适吗?这合理吗?我想做的,无非是要还历史一个真实,同时也有理由要求文艺作品能许历史一个真实。(祝晓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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