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才 的 陨 落
玉玲珑丨文
“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房内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淋瑯，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这是张爱玲眼中的胡兰成，彼时她燕尔新婚，柔情蜜意。
屋外风雨琳琅，屋内一个女人从帘外偷窥自己的丈夫，那一份小女人的情愫宛然，颇与易安的“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异曲同工。
读到这里，你几乎要原谅这个男人的种种，正是他带给张怎样的一份短暂而致命的欢愉富足，以至于必须要用这样的文字来表述。
以至于后来胡兰成写《今生今世》，专门郑重其事地把这段话拎出来，语气虽则谦恭但却也有掩不住的那份志得意满。
从来都不知道，寡淡薄凉如张爱玲，面对这样的一个男子，面对这样一场猝然来临的爱情，竟也如这世间的任何一个寻常女子一样，甚至不惜为了他，低至尘埃。
能让一代旷世才女张爱玲低至尘埃，并从尘埃里开出一朵花的这个人，身无长物，甚至品行不端，可以赘述的唯有一件，才气，要命的才气。
如果说权力是一场春药的话，那么才气则是一味毒药，张中了他的毒，无可救药，无力自拔，全然无视他的汉奸身份与风流成性。
以张的孤绝冷漠，金钱名利地位尚不能入了她的眼里，这世间唯一能打动她的也唯有一个才字，当真偏执的可爱。
还有那句被后世奉为经典，反复吟咏的“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也许胡兰成是这个世上少有的甚至仅有的懂得张爱玲的人，某种时候懂得是一场天大的恩义，它甚至可以超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超越一日夫妻百日情深，对于一个孤独的天才来说。
正如张爱玲在她的《我的天才梦》里写到的，“生命是一袭华丽的袍，爬满了虱子。”
尚在别人还处于懵懂无知的青春年岁，她已经绝望地发出了这声关于生命的浩叹。
这世间的所有的天才都是孤独而绝望的存在，他们以俯视的姿态悲悯众生，自己却是孤独的。他们高过许多人，在精神领域很难有人能与之平起平坐、并驾齐驱，从而展开一场终极而匹配的对话，于孤高处的那份无望尾随终身。
而胡兰成的适时出现，挟一身才华满身。有才的男人世间不止一个，而他也许恰恰是那个世间仅有的拥有才气又懂得她的男子，二人棋逢对手、惺惺相惜，可以想见这二人的闺阁情趣，也颇有李清照赵明诚“赌书消得泼茶香”的意境。
然而二人那段静谧安然的时光并未维持多久，胡兰成并没有给予张许诺的那份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及至后来，这段惊世骇俗，被世人诟病颇多的爱情最后以胡兰成的屡屡出轨而告终。
从这段爱情中抽离出来的张爱玲，已是千疮百孔，她不无忧伤的写道，“从此我将只是萎谢了”。
后来她远遁美国，开始了她颠沛流离的异国生活。
远离世人的偷窥，远离风暴中心的张爱玲并未迎来她的创作高峰，离开了她的母语，离开了她所熟悉的上海，她的创作源泉也近枯竭。
曾经，上海那铅灰色的石库门的房子，狭长而潮湿的弄巷，一带灰蓝的天空，于她熟捻的如掌心的一纹脉络。
所有那些在幽深的岁月里散发出奇异光芒的文字，大多都是在她前期而完成的，而后期的作品很难再有令世人仰叹的那份犀利及惊人的语句。她的惊世的才情逐渐枯萎，她犹如被折了翼，跌落凡尘。
一九九五年九月八日，在那个万家灯火的中秋佳节，她一个人孤独地死于美国的寓所，一代天才就这样陨落在异国的天空。
那该是个月圆之夜，就如此刻，窗外的一轮澹月，温情如故人。
“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她曾无数次地描摹过月亮，明月也无数次地在她笔下升华，这世间也许唯有明月才深谙她的愁苦，能够给予她温暖与慰藉。
这个民国的临水照花之人，花来衫里，影落池中。
天才已逝，不可再得，距离下一个天才的横空出世我们还将等待多久？我悲哀的发现，这个时代没有天才。
而张爱玲，滚滚红尘里依然有隐约的耳语在追随她的传说。
作者简介：
玉玲珑，自由撰稿人，喜欢看书，写作，旅行，作品散见于报刊，世界之大，但求一隅，素心为筝，文字为凭，消得浮生半半世，闲吟晓月清风。个人公众号：拾墨斋（shimo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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