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雅学子锁定日军发动常德细菌战罪行
受命确认与处置常德细菌战的湖南省卫生处技正、处长邓一韪（湘雅校友，后受聘为湘雅医院的院长）
1941年11月4日清晨，一架巨型日军飞机由东向西在有6万人居住的常德县城上空低飞盘旋3周，未投掷炸弹，却投下了大量谷麦、豆子、高粱和烂棉絮块、碎布条、稻草屑及一些不明颗粒。敌机离去后，城区居民们将这些东西扫拢来，足有四五百斤重，除了由国民政府警察局取了一些存于玻璃瓶以备检验外，其余尽焚毁。常德县防空指挥部、警察局及镇公所收集日军投下的少许谷麦，送到广德医院（现常德市第一人民医院）请求检查。
负责此次空投谷麦化验的是广德医院副院长谭学华（1938年毕业于湘雅第12班）和化验员汪正宇。广德医院的化验室刚刚组建，是一间非常破旧且不到20平方米的房子，仅有几台捐赠来的仪器。汪正宇换上消毒服，戴上手套，立即投入了紧张的化验。他解开警察署长李伯年骑快马送来的黑色布包，里面是一个广口玻璃瓶，瓶子里全是些湿漉漉带着黏液的谷子、小麦，还有一些因吸过水而变黑的棉花。在显微镜下化验过后，汪正宇心情沉重地对谭学华说：“除大多数革兰氏阳性杆菌外，并间有少数两极着色的、疑似鼠疫杆菌的阴性杆菌。”
“什么叫疑似？这种模棱两可的结论毫无意义。”谭学华对汪正宇的表述极为不满。他的脸色一点点的阴沉下来，这个未解之谜使他和汪正宇将此前发生的细菌战联想到一起，令他深感事态的严重：去年10月，日本飞机在浙江的宁波和衢县轰炸过一次，和今天的轰炸形式如出一辙，结果导致了那里鼠疫、霍乱和伤寒的同时流行，死亡上千人，还有很多村庄因此彻底灭绝，当时引起举国震惊。谭学华指示汪正宇赶紧做细菌培养，汪正宇无奈地回答说：“可是……可是那需要细菌培养基。我们医院里没有这套设备，根本做不了。”
原湖南广德医院（现常德市第一人民医院）
首任华人副院长 谭学华
一时无奈，谭学华撇下汪正宇，独自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准备给原在长沙湘雅医院的学长、现在沅陵的湘雅医学院分院的学长吕静轩医师写封信，看能不能用他的设备检验一下这些可疑物资。他必须弄清楚这些细菌的真实身份，才好向县政府交差。他把手伸进公文包取纸和笔时，随手带出的一份病历映入了他的眼帘。那是一份肝硬化病人的资料，她腹中的积水已经非常严重了。看到病历，谭学华一拍额头，自言自语地说道：“天助我也！”因为腹内积水正好用作细菌的培养基。抽腹水，虽然麻烦一点，但毕竟能够临时救急啊。他到化验室把这个大胆的设想向汪正宇一说，令手足无措的汪正宇欣喜不己，这的确是条件简陋的特殊情况下一种无可奈何的选择。随后，他们自肝硬化病人腹中取积水，分装于三个无菌试管内，以两个试管培养敌机谷麦离心液，用一个试管培养自一粮商处取来的谷麦离心液，以资对照。结果检测出日军投放物中存在阴性杆菌，基于这个检验事实，谭学华有一个初步判断，即有疑似鼠疫杆菌的致命病菌。为了进一步弄清这些细菌的致病力，他们立即准备动物实验。
动物实验还未有结果的11月5日，常德各有关机关联合召开防疫座谈会。与会者在县长郑达的主持下，听取了谭学华的初步报告。报告时，谭学华特别指出“鼠疫是一种烈性传染病，它传播速度之快，死亡率之高，堪称烈性传染病之最。14世纪中叶，欧洲所有的国家暴发鼠疫，导致了2500万人死亡。因而欧洲人把鼠疫叫做‘天刑’。而鼠疫传播的途径，是先在鼠类引起流行；然后通过鼠身上的蚤类咬人，使人感染鼠疫，且鼠类又喜食谷麦等物，故敌方利用感染了鼠疫细菌的谷麦引诱鼠类吃食后而发病，死后便传染给人类。据报载，浙江宁波、衢县，曾有日本在该处施放过鼠疫细菌的暴行，和常德的情形极为相似。”常德县政府迅速将谭、汪的实验结果通过告急电文报告了时在长沙、第九战区司令长官兼湖南省政府主席的薛岳将军。
湘雅传染病院（位于沅陵三吾古寺），主持人是吕静轩医师
与此同时，担任湘雅实验诊断实习教学的吕静轩医师（1936年毕业于私立湘雅医学院），作为当时湖南省内医学检验方面的权威，正在湘雅医学院沅陵医院工作。他接到谭学华转来的标本后快速做出了检验，并将结果呈报省卫生处专管防疫的处长邓一韪（湘雅肄业校友，后受聘为湘雅医院的院长）。邓一韪接到吕静轩的检验报告后认为，关于日军在常德发动了细菌战的事实，从技术上完全可以定案，他相信湘雅，也相信吕静轩。11月9日上午，邓一韪向省政府阐明了鼠疫的严重性以及细菌战的恐怖威力，薛岳随即委任邓一韪代表省政府全权处理常德细菌防疫事宜。第二天，邓一韪便以省卫生处专家兼特派员的身份，向常德发出急电，命令常德县政府务必全力配合谭学华医师就地做好防疫工作，并密切注视疫情，随时报告最新动态。
谭学华在事后将这段特殊经历写成《常德发现鼠疫经过》一文，于1942年3月1日在母校校刊《国立湘雅医学院院刊》第一卷第五期第7-8页上发表。这篇文章用铁的事实揭露了日军发动常德细菌战之暴行，使日本政府无法否认自己惨无人道的罪行。
1942年3月1日《国立湘雅医学院院刊》第一卷第五期封面，其目录第三条为“湖南常德发现鼠疫经过（谭学华医师来函摘要）”
谭学华在《国立湘雅医学院院刊》报告了他收治的病例：
病例一患者女性，年十二。住常德关庙街。于十一日晚八时忽发寒战，继以高热，头痛，全身不适。检查见患者面带病容，神智不清，左耳下淋巴腺肿大，并有触痛。体温华氏105度。脉细而弱，每分钟115次。肝脾皆可扪及。白血球12050，中性者88%。血片内未发现疟疾或其他寄生虫；但有少数两极染色杆菌。当将患者留院诊治，严密隔离。除一般疗法外，并每小时口服磺胺0.5公分。至午夜，体温增高至华氏106度，脉搏每分钟116次，呼吸47次。翌晨，病势更剧。皮肤现紫色。自静脉取血作涂沫片，检得两色杆菌甚多。至晨八时，心脏及呼吸衰竭而死。自起病迄死亡仅三十六小时。
尸体解剖，左耳下淋巴腺稍肿大。腹内无渗液，肠系膜稍有淤血。肝脏肿大，并有淤血斑点，脾脏大约两倍于常人，表面有出血点。肾脏有水肿状态，肾盂有出血点。胸腔未剖开，故心肺未得检查。以脾血作涂抹片，见有多数两极染色杆菌（此片经长沙湘雅医院吕静轩医师及中国红十字会陈文贵医师检查，皆认为此两极染色杆菌系鼠疫杆菌）。
病例二患者男性，二十五岁，工人，住常德北门内皂角湾。于十一月十二日忽发高热，头痛，神智不清，及鼠蹊腺肿痛。十四日至广德医院求诊，由鼠蹊腺（今称腹股沟淋巴结，笔者注）抽出血液，作涂抹片，发现甚多两极着色杆菌（此片亦经陈文贵医师鉴定）。患者于即日下午死亡。
病例三患者男性，五十八岁，住启明镇，于十二日晚发病，十三日鼠蹊腺肿大。红十字会第二中队派员至此患者家中调查，自其肿大之鼠蹊腺抽液，作涂抹片，送广德医院检查，发现多数两极染色杆菌。当日下午七时四十分死亡。
病例四患者女性，二十七岁，住城内长清街。十一日发高热，十三日死亡。十四日至肝内取出血液作涂抹片发现两极杆菌。
谭学华在报告这些病例的同时还说“以上所述，系常德发现鼠疫之经过情形。卫生当局已采取相当措置，以防疫势蔓延矣。”
正如谭学华所言，注重务实的省卫生防疫专家邓一韪，与重庆国民政府卫生署派来防疫专家陈文贵医生（湘雅肄业校友）深入常德疫区一线，对日军发动的常德细菌战事实进行了科学的认定和揭露。此外，王祥麟（湘雅医学院第十六届学生）所做的毕业论文也证明了常德鼠疫的发生。他的论文题目是《湖南常德鼠疫发生鼠类与蚤类之研究》，分绪言、常德鼠疫之开端、鼠疫之研究、蚤类之研究、结论之五部分。在鼠疫之研究部分，有鼠类之集、鼠类之鉴定、鼠类之检验三大点；在鼠类之检验中，有鼠类之解剖与肉眼观察、显微镜检查、结果之评价与讨论三小点。在蚤类之研究部分，有蚤类之集、蚤类之鉴定、结果与讨论三小点。
湘雅第十六届学生王祥麟毕业论文中所绘日军在常德空投细菌弹的示意图
从谭学华、吕静轩，到邓一韪，再到陈文贵，在对日军发动常德细菌战事实的科学认定的各个关键点都有湘雅人的作为。
《国立湘雅医学院院刊》在刊发谭学华医生来信的同时，特意加了编后语：“谭学华医生系本院第十二届毕业，既非细菌学专家，而又于设备简陋的情况之下，对此次常德发现鼠疫工作倍极努力。此种精神，殊堪嘉许。因志出之，想亦各地毕业同学之所乐闻欤。”
历史材料进一步证明，湘雅对常德细菌战的揭露是居功至伟的。事隔60多年后，常德细菌战民间诉讼团发布的资料称:《国立湘雅医学院院刊》是第一份向世人揭露日军发动常德细菌战暴行的媒体。
往期回顾
百年湘雅救灾抗疫史话故事连载No.1
百年湘雅救灾抗疫史话故事连载No.2
李振翩安顺灭霍乱、战胜小儿麻痹症--百年湘雅救灾抗疫史话故事连载No.3
黄珊琦 王云 | 作者
李宜昕 | 编辑
段佳玥 | 审核
余仁哲 | 责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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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南大学湘雅医学院记者团出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