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线“蛋袋”
朱明贵
天，渐渐暗黑了下来。
刚刚结束一次时间不算长的会办，褚明很快走进办公室，“叭”，把门关上。担心没有关好，他复又拉拧了一下门把手，顺势拉下了保险。
此时，他自感没有了以往的沉着稳健，心脏跳动得快了，情绪有些乱。他扪心自问，难道就为下午在办公室再三推辞不过而收下了邻村老同学林秋平那盒茶叶？
官至丰乐县县长，他真的从不收人礼赠。但在林秋平走后不久，他拿起那盒茶叶仔细端详。虽然老同学一再地表示外面的形势他明白，一再地表明不会拉老同学下水，一再地声称一盒茶叶够不上行贿收礼，只是希望他与城建、绿化部门打打招呼，关心关心他这个老同学……仅此而已。而现在，掂掂，他觉得这盒茶叶份量不轻。
一股春夏之交尚带寒意的晚风从敞开的窗口飘进来。他下意识地扣上领口纽扣，伸手关上门窗，拉好窗帘，他想看看这是怎样的一盒茶叶。
“咯嚓”，盒盖被揭开。移去内盖，他取出茶叶袋，一只孩子拳头大小的丝绒方盒不大不小被置放在茶叶的底部。
“啊！”他险些叫出声来。少顷，他注意着门外的一切动静，静静地看着灯下映闪着光泽的红色丝绒方盒。
片刻之后，稍有平定，他决定打开丝绒盒子。果然，一只黄灿灿的金猪呈现眼前，那“猪”眯着眼，憨憨的，是只“笑温猪”。
“笑温猪”沉甸甸的，看来价钱不菲，经营着一家规模不小的花卉苗木公司的老同学用意不言自明，但褚明心里却乱了方寸。
怎么办？打电话叫老同学过来，以同样的方法“还礼”于他？但此刻，他感到总不能把这金猪放在你来他往的办公室里，要先把这只金猪收藏起来。
藏哪儿呢？他扫视办公室里每一样物品，最后把眼神落在厨顶那只拉杆旅行箱上。这只跟随他快二十年的拉杆箱，除了放文件、放换洗衣服，再有就是最下面一层的一角，放着他12岁那年立夏节奶奶给他织的一只红黄绿相间麻线“蛋袋”以及盈绕于这只蛋袋上奶孙俩的片片往事。
他轻轻取出那只巴掌大小的麻线蛋袋，把金猪放了进去，拉紧锁线，放进箱子。
第一次看到这么硕重的金猪，属猪的他浮想联翩，他为老同学这份煞费的苦心有了一种莫名的感叹。
以往倒头便睡的他，此时却睡意薄浅。或许是触动了那只有故事的麻线“蛋袋”，也或许那只“笑温猪”勾起他苦涩多彩的童年......冥冥中，奶奶走进他的梦乡。
“明乖乖别哭，人家有红毛线蛋袋，奶奶我给你织个麻线的，让爷爷给你染上颜色，比人家的结实，能用一辈子。” 12岁那年的立夏节，因为连一个蛋袋都没有的褚明，被几个脖子上挂着红毛线蛋袋的邻家孩儿指笑着，站在奶奶面前哭泣：“他们说我家穷，穿不起毛线衣，也没有毛线蛋袋。因为我总是面带微笑，东庄的林秋平还给我起了个‘笑温猪’的外号……”
有一手编织鱼网手艺的奶奶一边给掌上明珠般的长孙结麻线蛋袋，一边给褚明讲些道理儿。虽然扁担长的一字都不认识，但奶奶依然感到孙子明儿已是到了明事理的时候了。
“我们家买不起毛线，但奶奶种麻、剥麻、捻麻线，结鱼网，用自家的麻线结个蛋袋，不比人家的差”。
“世上好东西多哩，巴到银想到金，东海的银子齐腰深，我们褚家是穷，但不攀不比，犯法的不做，带毒的不尝，实实在在做事，周周正正做人，心里头敞亮”。
“天生一副笑脸，有什么不好？”
奶奶很快结好了蛋袋，爷爷取出家中染布剩的颜料将蛋袋抹上红黄绿三色相间。褚明第一次听懂弄清的事理儿，从此与这麻线蛋袋扯到了一块，在此后的一个个立夏节里，蛋袋里装着奶奶煮的热乎乎的鸡蛋，更有褚明认为是硬铮铮的做人道理。
孙子褚明的努力，加上隔代爱，让奶奶骄傲不已。大学毕业到县水务局工作，奶奶竟三次去庄东头李三伯家，自诩红娘为孙子提亲，正应了褚明李霞的两小无猜，这桩由奶奶作媒的婚恋还真的一说即合，褚李两家喜结良缘。
几年之后，褚明以名校水利研究生的底料加上一线工作的勤奋，走上了县水务局长岗位。然而在一个初冬的傍晚，从一大型水利工地匆匆赶回的他走近奶奶病榻时，奶奶已经几度昏迷，岌岌可危。姑姑说奶奶这是在撑挺着期待与长孙见上最后一面。言语模糊的奶奶从枕下摸出麻线蛋袋，断续喃喃：“这是奶奶给……给你的钱根子。听奶奶为你结蛋袋时说的话，做多大的官都知道走正路，家在哪……”褚明明了奶奶的意思，从此蛋袋成宝贝，如影随行。
似梦非梦，褚明如常醒来，开始整理自己的心绪。他问李霞可记得奶奶了，李霞笑着勾住褚明的脖子，“这不是废话嘛，奶奶不仅是我们的奶奶，还是我俩的红娘哩。瞧你这人高马大的，明明喜欢本姑娘，却羞于启齿。哼!”。“真的多亏奶奶挑开了红盖头”，褚明搂紧了李霞。
“马上跟我去趟办公室，我给你展示一样东西”褚明下床洗漱去了。
褚明挺费劲地拿下拉杆箱，取出那只红丝绒盒子的麻线蛋袋，将闪着金光的金猪捧到了李霞眼前。
“哇，这么大一金猪，值不少钱的。正好……”。
“正好什么?”。
“海棠花园房子装修的最后一笔应付款不是还没着落吗？我知道这是你送我的生日厚礼，我不要了……”。
“想得美，我们是佩金戴银的人嘛”。
褚明把这金猪的来历故事和盘托出，打发李霞道：“我八点的有个会议，你把这盒茶叶拿着，再到水果店称几斤苹果香蕉什么的，代表我去东庄看望一下林伯，并让林伯把这盒茶叶转交秋平。就说别想再多，有难事尽管去县里找我”。
“好咯”。李霞先金猪后茶叶，装好茶叶盒，极认真地把麻线蛋袋折叠好，放在褚明贴身衬衫口袋里，下意识地按了按：“以后就放这儿了”。
旋即，李霞跨上车，直奔水果店。
文丨朱明贵（盐城市大丰区农业农村局）
来源：清风盐城
中共盐城市大丰区纪委
盐城市大丰区监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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