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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头街上那条路沈荣喜
桥头，是我家乡洋西的集市，因邻近河边一座石拱桥而得名。桥头街之所以远近闻名，成为四邻八村的物资集散地，与过境乡里的这条省道不无关系。最早，这是一条砂石路。雨天，坑坑洼洼的路面上蓄着一汪汪小水潭。天晴太阳一晒，结了一层土，车开过便尘土飞扬。有了这条路，临街两侧的房子就敞开了门，变身店铺，做起生意来了。路往南，一直延伸到邻县的海滨小城霞浦，每天一大早，操着霞浦口音的鱼贩子赶着客车来了，放下的篮子里，有新鲜的海蛎，银亮的白力鱼和活蹦乱跳的明虾海蟹。
路不仅带来了山里人爱吃的海产品，也带动了乡村经济的发展。就说我的父亲吧，打小跟着爷爷做火笼，一到冬天，总是沿山路挑火笼担子到赛歧、甘棠，甚至溪尾沿海一带的乡村去贩卖，辛辛苦苦却赚不了几个钱。父亲最终没成为火笼艺人，倒成了街面上人人爱叫的“驮载工”。这角色的转变，还是因了这条路。随着柏油的铺设，路况得到改善，便利的交通使得街面上的房子越建越多，化肥店、饲料店、服装店、五金店、陶瓷瓦缸店等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这些店铺，大到百十斤重的化肥，小到酱油厂的烧柴，都喜欢叫我父亲帮忙卸货，因为父亲不计较钱，且活儿干的细，完了还会将店门口的路面打扫干净。每天，父亲辗转在这条路上，用一身汗水换来一叠皱巴巴的毛票。这些票子，不仅改善了我们家的生活，还供养了三个孩子读书。有一段时间，父亲跟村里开拖拉机的沿路往北走，去给福安县城里的饭店送劈柴。我和母亲采茶时，常看见父亲坐在高高的柴垛上从茶园边经过，向我们打着招呼，等我跑到路边，父亲和那辆喷着黑烟的拖拉机早已消失在远处的山垭口。
等到我第一次踏上父亲走过的那条路，是十四岁那年到县城里读师范。山路十八弯，我真正领略了这条路。过了后山的垭口，一路下旋，一弯又一弯，像一条蓝布带子将山绕了一圈又一圈，也将我绕得头晕目眩，直翻胃口。12公里的下山路，不仅弯多，路也窄，一有会车，下山那车的轮子就紧挨着崖侧，车上乘客揣着的一颗心都吊到了半空里。能让人稍稍安心的，是路旁一棵棵盆口粗壮的桉树，那是当年修路时人们栽下的，既绿化道路，又兼作防护栏，看着这些树，就像看到那些辛苦又朴素的护路工人。进入2000年后，葡萄种植成了乡里的新兴主导产业，随着山里人员、车辆、物资的频繁进出，破损严重且弯多狭窄的柏油路就成了发展的短板和硬伤。那年我离开家乡调进城里，正赶上这条路拓宽改造。在油锯的轰鸣声中，路旁的桉树一棵棵倒下了。然后，挖掘机、渣土车轮番上场，从山垭口开始，路面下降，坡度减缓，弯道取直，曾经让过路司机心惊胆战的垭口不见了，路中间的黄线分出了两条宽阔的车道，水泥防护栏挡在了崖旁，晚上行驶的私家车只要打开车灯，防护栏上的指示牌就清晰勾勒出路的轮廓来，再不怕在山雾中迷失方向了。
如今的桥头已焕然一新，成片的新房簇拥着一条新街，新铺的水泥地面干净整洁，石拱桥边还建起了供人们休憩的凉亭，桥下溪水潺潺，流向远方。路旁的山坳里，是一湾湾巨峰葡萄园。春天，葡萄抽出嫩叶，才开花，农人便披上塑料薄膜。葡萄就住进避雨大棚里。到了秋天，一箱箱一篮篮紫嘟嘟、甜津津的高山晚熟葡萄，经由乡村快递网点，从这条路上起运，沿着沈海高速公路和福温高速铁路组成的现代物流网，南下厦门广东，北上杭州上海，走进了千家万户。再回来，坐在客车里，再也不用受那种颠簸眩晕之苦。春来，看山中杜鹃花开，红的粉的，姹紫嫣红，美不胜收。夏日，倚窗遥望，有着“闽东延安”之称的柏柱洋上，新建的溪楼农村公路一路蜿蜒，穿过千顷沃野，路两旁正村庄点缀，湖泊镶嵌，风景宜人。若是雨后，云海朦朦，宛如置身仙境。金秋，看园中农人收获葡萄，个个喜上眉梢。冬天，沿路开满了白茫茫的菅芒花，像是落在故乡的一场雪。现在，新路旁栽下的桉树苗已有碗口粗细，两层多高，细长的腰肢在风中摇曳着，它们将接过老桉树的班，继续把这条“四好农村路”守好护好，让广大乡亲们尽情奔走在致富的康庄大道上！
沈荣喜，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散文作品发表于《闽东日报》《宁德文艺》《宁德通讯》《渤海文学》《河南文学》《福建日报》《人民日报》等报刊。出版散文集《乡土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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