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山纪行之花瑶风情
作者：喻俊仪
一
溆浦与安化相邻，但是因为分属两个不同地市，我对溆浦了解不多，只有那里的油菜花，一片一片，铺天盖地，在我的记忆里芬芳。
第一次去溆浦县水隘乡拍摄油菜花，已经过去了十年。出了安化县境，转几个弯，黄灿灿的油菜花就在路边铺展，亮晃晃的，一直绵延到目光所及的最远处。从那一年开始，每到春天，我心里就有着去水隘看油菜花的冲动，好像只有看到了那里的油菜花，才算真正领略春天的美好。
前些天，政协新闻文体组成员参加县梅研会的活动，到溆浦考察调研梅山饮食文化。我闻之欣然。心里想，今年这个春天，因为新冠肺炎疫情，错失了到水隘看油菜花的季节，那么，此次去溆浦，是不是会看到比花儿更美的事物？
出发那天，早上下着大雨，我一上车，就挑选了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这样方便我看窗外的风景。到了溆浦境内，雨势小了很多，我打开车窗，在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象中搜寻，重温记忆中的场景。我记得一片田畴，曾经堆放着好几个稻草垛；某栋民居屋后的山上，我在那里摘过映山红；再往前一点有几棵桃树，是我站在繁盛的花朵下拍过照的；有一年来得晚了，油菜已经结籽，而紫云英却开得正好，我在花田看到两个女娃娃，还有一群吃草的羊；去年到深子湖，与朋友沿着小溪，穿过萝卜花丛，走向开满油菜花的田野，感觉自己也是一朵年过半百的油菜花……往事一幕一幕在眼前闪现，不觉间，我们已经进入溆浦县城。
溆水静静流淌，但是我们来不及停下来看一看。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溆浦县最南端的葛竹坪镇，那里与隆回县北部连壤，居住着神秘的花瑶族群，还有在雪峰山脉中绵延8公里、面积达3万多亩的山背花瑶梯田，那是目前国内发现板块最大、风景最美的梯田景观。山背梯田的图片，我也多次在怀化文友的微信朋友圈看到，没曾想，这一次，竟然可以眼见为实了。
雪峰山在湖南境内苍莽绵延七百余里，我们在山中行走，海拔高度也在渐次提升。雪峰山古称梅山，溆浦与安化同处雪峰山北麓，同属大梅山区域，同为蚩尤“九黎”后裔。据记载，两千多年前，屈原被贬流放溆浦，在雪峰山下生活了很多年，受“楚声”、“楚歌”等地方文化元素的启发、感召而创作了“楚辞”，楚地蛮音因此演绎成为文化经典。不仅如此，雪峰山还孕育了一批社稷良臣，安化的陶澍、溆浦严如熤、新化邓显鹤、隆回魏源等等，因为他们，才有了湘军的抱团崛起、经世学派的兴旺，有了湘学的复兴，并开启了国人向西方学习的新潮流。
敬拦门酒
林英部长与花瑶阿妹合影
二
进入山背花瑶梯田景区，盘绕在山上的梯田已经显出磅礴之势。这些梯田从海拔300米的山谷一直铺展到海拔1400米的山顶，层层叠叠1000多级，起伏，跌宕，曲折，灵动。据考证，山背花瑶梯田起源于先秦，形成于宋代，有了两千余年的历史，但是因为长年交通不便，一直养在深闺人未识，只有勤劳智慧的花瑶人民简静朴素地生活在这里。
向山顶眺望，几幢木屋悬空而立，似与天接。那是星空云舍，我们即将入住的地方。走进酒店客房，我就迫不及待地走到阳台，还没来得及细观美景，就听到住在隔壁的李翔教授在对着手机说：“这里是溆浦的山背花瑶梯田，你们看，房间外面的景色多么美！”李教授在拍摄视频。面对山背梯田，我词穷了，我也只能说：“你们看，这里多么美！”不过我敢肯定，那一刻，我们这一行人都在朋友圈进行了视频播报。
星空云舍（网络图片）
山背梯田
山上气温低于山下，梯田里还没有插上秧苗，但是田埂都已经修整好，有些田埂上还栽种了黄豆，由此可见此地山民对土地的珍爱。向山下俯瞰，梯田长条短块，依山形地势布局，丘块大的狭长条形若飘带蜿蜒逸动，丘块小的成不规则块状，所谓蓑衣丘、斗笠丘也随处可见。梯田里已经蓄了水，银亮亮、水汪汪的，倒映着山色云影，静态的景象里似有动态的演绎。酒店左前方的一个小山头上，有一小块圆形水田，恰如一面圆镜，正好可供天上仙女打扮梳妆。
可是，没一会，山上就起了雾。难道是那位隐身的仙女被我看到？她有些害羞，于是吹出了一口仙气，再用灵巧的手裁剪成大大小小的丝巾，轻轻覆盖住每一块梯田，免得我们通过水中倒影看到她的面容。好吧，那就不要打扰她，让她从容地梳妆打扮。
网络图片
花瑶帽子
按照日程安排，我们去隆回县虎形山景区，看旺溪水怎样从山崖上飞身而下，形成一道银亮的瀑布。可是旺溪瀑布却要给我们留下一道悬念，因为修路堵车，我们无缘与瀑布相见，只好改道雪峰山大花瑶景区游客服务中心。这里留给我深刻印象的是景区的主体建筑，它的设计形式是一顶花瑶女人的帽子，红黄相间，明艳靓丽，若一朵硕大的葵花，开在蓝天白云下。比起那些学东学西不伦不类的建筑样式，这座彰显着本地特有元素的建筑，无疑要妥帖沉静得多。这个值得我们反思。
说到花瑶，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个充满神秘感的族群。花瑶是湘西南腹地瑶族的一个分支，他们居住在雪峰山境内溆浦与隆回两县交界之地，生活在高山峻岭，人口不到2万，因其服饰独特、艳丽，特别是其女性都有精湛的挑花技艺，所以被称为“花瑶”。花瑶女人不嫌繁缛，从六、七岁开始学习挑花，她们出嫁前要为自己挑绣十多条筒裙，而一条筒裙的挑绣时间，至少需要半年。倘若你在某棵树下或者溪边看到一个正在挑花的女人，你也不必奇怪，花瑶女人总是随身携带针线，劳动间隙也要飞针走线赶制自己的作品。一块素青裙布被她们用白线挑出各种图案，飞鸟、走兽、花卉、树木、神话、人物，不用模具、不要构思，全凭自己即兴创作，繁杂，古拙，丰富，浪漫，和谐的色彩与明快的线条中，变换出夸张与新奇，有着极强的装饰性，而且，花瑶女人的筒裙穿出来，没有一条花色雷同，让人不得不叹服。除了裙子，她们的裤脚、腰带、马褂、头巾，样样都有挑花，每一件都堪称精美的艺术品。花瑶地区还有专门的挑花传习所，以保护这一民族技艺得以传承。
花瑶筒裙
后来，在农家晚餐，我突然发现，比花瑶服饰更美的，是花瑶女人的笑脸。尤其是她们唱歌跳舞的时候，她们那种从内心传递出来的欢欣与热情，写在脸上的自豪与自信，一下子就感染了所有在场的人，你的身体会情不自禁地跟随旋律摆动，心里敲响欢快的节奏，灵魂被月光洗涤，杂念被山风吹走，只有一颗纯净的心，在歌声中，被美好的事物感召。
花瑶山歌，是花瑶人清亮或豪放的声音中开出的花朵。它是力量，是花瑶先人传下来的铿锵呐喊；也是光芒，唱吟出花瑶人民心里的希望。它是爱意，为花瑶的青年男女搭起浪漫的鹊桥；也是情谊，表达着花瑶族人对客人的尊重与欢迎。
在花瑶农家晚餐，一顿饭也要吃出仪式感。从拦门酒开始，歌声不断：世上的米酒哎万万千哟，哪有我瑶家的米酒香，手捧酒碗哎喝一口，留在你心中甜三年。歌声刚起，客人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美丽的花瑶姑娘来到身旁，敬你一碗米酒，没有不喝的道理。除了酒，还要敬上巴掌大的腊肉。晚餐是长桌宴，主客相对而坐，敬酒的阿妹站在身后唱：呷酒要呷竹叶青呀念念啰念，恋妹要恋好良心呀念念啰三念啰；好酒越呷越上瘾呀念念啰念，好妹越恋越上心呀念念啰三念啰……一首山歌还没唱完，一碗米酒已经倒入客人嘴中。不消多久，客人就有了微微的醉意。各式菜蔬入口，都觉味美鲜香。擂香椿风味独特，糖炒糁子丸内糯外香，还有瑶家香肠、瑶家腊肉、猪血丸子，个个吃得满嘴油光，时不时地，还要扯起嗓子回敬花瑶阿妹的敬酒歌。一顿饭吃下来，主客情谊渐深，皆大欢喜。
花瑶山歌世代传唱，他们唱歌就如山溪水一样自然流泄，只要张嘴，一首山歌就从心中涌出来，唱到高处，为了调节呼气，每每还要拖出一声“呜哇”，因此，花瑶山歌又被称为“呜哇山歌”，已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三
我们此行是考察雪峰山旅游、调研梅山饮食文化。在枫香瑶寨，我们与雪峰山生态文化旅游有限责任公司进行了深入的交流，举办了“探寻梅山饮食，做强文旅产业”的座谈会。雪峰山生态文化旅游有限责任公司“文化先行、农民受益、区域联动、后发赶超”的文旅开发经验，让我们受到了启发，同时，我们也看到了自己思维的局限，触发了我们的深度思考。
“生态、文化”这两个词组，是该公司的品牌内涵。我们从山背花瑶梯田、从崇木凼的古树林、从散落在山间的古村寨，都能看到生态资源给这里添注的生命力，景区的开发也注意与周围民居、环境融合，相生相谐。而文化的渗入，则体现在公司运作的各个环节，小到星空云舍客房的书柜，大到组织全国知名作家来景区体验、开展各种独具特色的地方文化活动。还有本土文化的发掘与展现，山歌、服饰、饮食、民居、宗教、集市、风土民情、传统民俗、人物资源等等，都是一笔特别的、宝贵的文化财富，也是旅游开发不可或缺的。当然，有了资源，还要考虑其延续性。从前，花瑶地区没有文字，各种技艺都是口口相传，而花瑶山歌、花瑶挑花却都能够得到传承。我们安化，也有很多可供挖掘的地方文化资源，比如安化山歌。这一次，我们安化的山歌女王罗艳群，一听到花瑶山歌的调子，就忍不住唱起了安化山歌，一首接一首，你来我往，掌声阵阵，笑语欢声，晚宴敬酒时，花瑶哥哥也出场助阵，气氛更是达到了高潮，只差没将屋顶掀开！一场山歌友谊赛，也让我们有了反思，花瑶山歌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花瑶人从小就耳濡目染，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唱起来就自然流畅。而我们，这些年也在收集、整理安化山歌，虽然学唱了几首，到了这个点上却忘了歌词，所以，要将安化山歌重新融入我们的生活，才能得到延续与传播。
星空云舍客房中置放的书柜，在其他酒店似乎是很少见的。看到书，嗅到一点书香，总是有助于一颗心的沉静。那天晚上，我从书柜中抽出了一本《雪峰文化》、一本《花瑶山歌》。翻开书页，我就感受到了一种纯粹的气息。《雪峰文化》是一本内部季刊，编委会主任陈黎明即雪峰山生态文化旅游公司出资人，他同时也是雪峰文化研究会的会长。其余六位编委委员，我熟知的就有四位：主编邓宏顺、执行主编张家和、编辑部主任柴棚、编务申瑞瑾，他们都是知名作家。只看编委阵容，对这本内刊的品质，也就有了基本的判断。内页没有广告，没有一长摞官方、官员名字，刊载内容丰富，文体不拘，散文、诗歌、故事均可，旨在展现“雪峰特色、雪峰风格、雪峰气派、雪峰声音”。我在雪峰文化研究会大事记中获知，对其会员公开发表、出版的作品，研究会还出台了奖励规定。一个民间社团的文化态度、一家民营企业对文化的认同，以及一个书柜、一本内刊，让我们看到的不止是几篇文章，更是一份用心与用情。
花瑶地区盛产金银花（网络图片）
糁子丸子（网络图片）
饮食方面，大梅山地区的口感、食源多有趋同，但是做法有些差异。我感觉，在溆浦，在花瑶，似乎很多食材都是可以拿来擂的，我们这次品尝了擂香椿、擂蕌头，好像还有个擂什么我忘记了。还有红薯淀粉，他们做出来的比较薄，有少许汤，不像我们做的那样劲道，但是口感更加柔软滑爽。还有糖炒糁子丸，花瑶人家将糁子做成小丸子，大概还要油炸一下，再用糖来炒，吃起来就很香甜。新化也有糁子粑，与糯米按1：1的比例磨成粉，做成糁子粑后用菜油炸香，最好再杀一只鸡，与糁子粑一起蒸，味道鲜美，让人难忘。其实我们当地也有这个食材，平时也是拿来做粑粑，只是很少再加工，吃起来就比较粗糙。同样的食材，因为加工方法不同，带给食客的感受就不一样。我想，如果溆浦客人来安化，品尝了我们的梅王宴，应该也会有别样的感受，他们会吃出原汁原味的安化味道，吃出梅山人的诚朴实在，吃出生活的美好甘甜，吃出美食中寄寓的礼与情。
5月23日
参与考察的政协新闻文体组成员合影
星空云舍
崇木凼古树林
瑶池仙境
枫香瑶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