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 牲
后来不想也不愿意再去接触与那场并不遥远的惨烈战争有关的资料、故事、图片和电影，甚至仅仅只是一句看似无关疼痒的话。也许，我的所谓不愿意只是一个藉口。当白发惘计流年之后，我不愿再为这些去伤心，痛苦，泪流满面。但是真的能够学会遗忘吗？哪怕是短暂的忘怀？
华北、淞沪、忻口、南京、太原、武汉、绥远、上高、长沙，还有那个怎么也绕不过去的石牌。1943年5月25日，在湘鄂边境的日寇占领要隘渔阳关后，渡过清河逼近石牌要塞。石牌这个不足百户人家的小村，是湖北西部的重要江防要塞，若石牌丢失，则日寇可直接窥伺四川，威撼西南。 5月28日，日军集中数万兵力向石牌要塞阵地发动进攻，国民政府军事当局严令部队不惜一切代价守卫石牌要塞。虽然战斗从爆发到结束只有三天，但这三天内的战斗之激烈、残酷让骄横不可一世的参战日军丧失了战斗信念。日军几乎动用所有的攻击武器和攻击手段，炮击、空袭、突袭、强攻、施放毒气还是久攻不克，目空一切的日军到最后信心全无。在这场被誉为中国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之中，中国军队在数量和装备都超出自己数倍的敌人面前，像一枚枚钉子钉死在大地上一样，一步也没有后退。
第六代中国电影导演管虎在其影片《八佰》中通过何香凝先生的沉痛语言表述了这样一句话:“国人皆如此，倭寇何敢！”影片的质量姑且不论，那匹极具管先生象征手段的白马也可以抛开不提，但这句爱之深痛之切的话语在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之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被无数中国将士很好的诠释了。
1938年4月，台儿庄大战中，孙连仲第二集团军三个师已尽殆失，在请示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撤退不许后，孙随即对坚守在台儿庄前敌指挥所的师长池峰城下达了反攻命令，并悲壮的说：“士兵打完了，你就自己填进去！你填过了，我就来填进去！
1942年4月，日本华北方面军调集5万日军，集中进攻八路军总部，企图一举歼灭八路军的核心人员从而使八路军的战力陷入瘫痪。由于八路军总部物资太多，转移困难，加上还有不少的伤病员和妇女儿童，在连夜行军之后，部队暴露在了日军的侦察范围中。当总部众人行进至山西辽县十字岭时，突遭日军轰炸，与此同时，日军的特种部队从四面袭来，将八路军指战员团团围住。在总部生死存亡之际，左权将军不由分说，让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怀将军率军先行撤退，自己留下来殿后。而其在最后的突围之中被敌人的榴弹炮击中，英魂永远留在了太行山区。事后，八路军总司令朱德赋诗悼念左权将军：“名将以身殉国家，愿拼热血卫吾华。太行浩气传千古，留得清漳吐血花。”中共领袖毛泽东更是挥笔题词：“为左权同志报仇，为千千万万在抗日战场上牺牲的烈士报仇！”
1943年11月29日，鏖战常德的虎贲之师师长余程万此时已然明白援军不可能如期抵达，决意全师战死常德。其电呈孙连仲长官之战报，凄烈悲壮，后之读史者，亦不免为之动容：“弹尽，援绝，人无，城已破。职率副师长，指挥官，师附，政治部主任，参谋主任等固守中央银行，各团长划分区域，扼守一屋，作最后抵抗，誓死为止，并祝胜利。第74军万岁，蒋委员长万岁，中华民国万岁。”
时间再次回到常德血战之前的早些时候，还是那个石牌。时任国民革命军第十一师师长的胡琏在1943年5月27日正午，石牌要塞最惨烈的战斗开始的前一天，却在准备着一件与现代战争似乎全不相干的仪式，他要祭天。 那一天，这位将军起得很早，军人的直觉告诉他，血战将在明晨。晨曦中他一连写了五封诀别的信，其中他给父亲的信这样写道：“儿今奉令担任石牌要塞防守，孤军奋斗，前途莫测，然成功成仁之外，当无他途。而成仁之公算较多，有子能死国，大人情亦足慰。惟儿于役国事已十几年，菽水之欢，久亏此职，今兹殊戚戚也。恳大人依时加衣强饭，即所以超拔顽儿灵魂也。敬叩金安。”随后，胡将军率众将士祭天云：“谨以至诚昭告山川神灵，我今率堂堂之师，保卫我祖宗坚苦经营，遗留吾人之土地，名正言顺，鬼伏神饮，决心至坚，誓死不渝。汉贼不两立，古有明训，华夷须严辨，春秋存义，生为军人，死为军魂，后人视今，亦尤今人之视昔，吾何惴焉！今贼来犯，决予痛歼！力尽，以身殉之，然吾坚信苍苍者天，必佑忠诚，吾人于血战之际，胜利即在握，此誓！”
历史无法重来，唯有在所谓宏大叙事中貌似渺小的问答响彻耳畔，痛彻心扉：抗战期间，《大公报》记者采访到一名偶然相遇的无名军人，他自愿到河北地区组织抗日游击队。记者问：抗战胜利之后，你准备做什么？军人回答：那时候我已经死了，这场战争中，军人大概都是要死的。
让彼时的四万万五千万同袍在活着的时候都能够少一些痛苦和遗憾，少一些跌沛流离和筚路蓝缕，这便是所谓牺牲的意义吧。
“待我成尘时，你将见我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