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乔梅去舞蹈室接孩子,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婆婆急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小梅,你在哪儿,咱家出事儿了!”
老太太有心脏病,乔梅虽然担心还是下意识用了安抚的语气:“妈,您别着急,慢慢说,出什么事儿了?”
婆婆哭诉道:“是你妹莹莹,他那个不争气的老公欠了/赌/债,要债的人堵在家门口,说再不还钱就要砍他的手,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乔梅一听出事的是小姑子,心下不由一紧。她早听说那个不靠谱的妹夫,最近迷上了赌/博,出事只是早晚的。
她尝试着安抚:“妈,现在是法/治/社会,那些要债的也就是嘴上唬唬人,没人敢拿他怎么样的。”
婆婆却着急地将她打断:“莹莹跟我说,那些人说今天他们要是不把钱还上,以后的日子都别想好过了……”
“小梅,妈这么多年从没跟你开过口,这次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帮莹莹度过这个难关,行吗?算妈求你了!”
乔梅听着电话里婆婆低声下气的语气,心里闪过一丝不忍。打她生了孩子起,婆婆就住进了他们的小家,多年来默默付出任劳任怨,让她下了班就能有一口热乎饭吃。
就算不为了小姑子一家,就为婆婆第一次开口求她,她也不能拒绝得那么彻底。
乔梅想了想,问道:“需要多少?”
婆婆拖着哭腔答:“三万。”
2
钱不算多,但乔梅转账过去的时候,心里还是不太舒服。
她不是心疼这三万块钱,而是震惊婆婆手里竟然连三万块钱都没有。
婆婆已经退休快十年,每个月光退休金就有三千多,这还不算她跟老公平时贴补的,光是买给她的礼物首饰,就不下五万了。
可急用的时候,婆婆却连三万都拿不出来,还要低声下气地向她这个儿媳妇开口,那她手里攒的钱都花哪去了?难不成都贴补小姑子了不成?
这些年,婆婆一直明里暗里接济小姑子,乔梅不是不知道。她只是没料到,婆婆会是这么个接济法儿,简直堪称倾囊奉献,把自己的棺材本儿都给搭进去了。
晚上回到家,婆婆做了一大桌子菜,美其名曰感谢她这个大嫂慷慨相助。
乔梅却越吃越觉得不对味儿,她和老公虽然不惦记婆婆那点儿退休金,但也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全送给小姑子一家吧?
没道理,婆婆衣食住行都算在她跟老公头上,却暗地里把自己的养老钱,全贴补给已经嫁人的小姑子。
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而是原则上不应该出现的错误。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再大度也看不下去,婆婆这么偏袒小姑子。
隔几天,乔梅的老公孟天石出差回来,乔梅跟他表达了不满。结果孟天石不仅有意回避,还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这话乔梅就不爱听了,她是不想在婆婆和小姑子中间掺和,可钱都借到她头上了,怎么能算是她多管闲事呢?
孟天石不愿承受她的怒火,只能一脸尴尬无奈地,悄悄给她讲起了那个老孟家深埋多年的秘密。
3
原来,当年乔梅的公公病重,家里没钱治,恰逢孟天石的妹妹孟天莹出生。
本就家徒四壁的日子,突如其来的小生命并没有给婆婆带来多少惊喜和甜蜜,反而成了绊住她不能出门打工的拖油瓶。
在孟爸病情最严重的那几天里,乔梅的婆婆动过/卖/女儿的念头,五千块钱,跟人谈好了的。
买主来得那天,婆婆给她洗了最后一次澡。包在小被子里时婆婆喂奶给她吃,营养不足奶水不够,孩子往常都是边吃边哭。
那一天不知怎么的,像有心灵感应似的,小家伙突然瞪大眼睛看着婆婆,像要把妈妈的样子深深印进眼睛里。她一下都舍不得眨眼,就那么攥住妈妈的衣服,哼啊,笑的。
婆婆哭了,把来的人全部轰走,抱着女儿独坐在屋里,整整嚎啕一下午。
那是她的女儿,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但凡有一丁点别的办法,她也不至于走出这一步。
幸好孟爸后来挺了过来,又多陪伴了他们几年。
可自那以后,像是为了弥补对孩子的巨大亏欠,婆婆把有限的家庭资源全都倾斜在女儿身上,生生把小姑子宠成了一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大米虫。
听了老公的话,乔梅唏嘘不已。她也是做母亲的人了,自然知道婆婆为何会这样做,父母爱子摘星捧月之心,非亲身体会不能理解。
可她理解婆婆,并不代表认同婆婆的做法。
凭小姑子和那个不靠谱的妹夫,俩吃骨头都不吐渣的白眼狼,乔梅觉得婆婆为他们奉献心血完全不值。
为此,她特意跟老公通了气儿,打算找个时间好好跟婆婆谈一谈,让他无论自己做出什么举动都要尽全力配合。
乔梅预感到这会是一场硬仗,然而还没等她找到时机下战书,小姑子一家竟先找上了门。
4
他们不是来还债的,而是来借钱的。
那天乔梅刚好休息,打算在家整理一下换季的衣服。她正在儿子的小床底下掏收纳箱,小姑子委屈的声音从玄关处响起。
“妈,你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这次你可一定要帮帮我!”
应是得了婆婆的提醒,小姑子的声音顿时小了一个度。乔梅放下手里的收纳箱,贴到门上仔细分辨。
老房子隔音不好,小姑子虽然压低了声音,还是让乔梅听了个七七八八。
小姑子说,她公公开车撞坏了人,现在对方要求私了,不然就告他坐牢。
小姑子的声音可怜兮兮的:“妈,强子跟我保证了,只要这次我帮他爸渡过难关,往后他一定再也不赌。你不是最想要个小外孙吗,只要他肯改好,我俩立刻准备要孩子。”
乔梅的婆婆也跟着叹息起来,念叨些命苦啊时运不济之类的无营养词汇。到最后,也没听到娘俩说出个,什么有建设性的解决办法。
乔梅心里清楚,婆婆的老本儿已经被小姑子榨得干干净净,这次说什么也拿不出这笔钱了。最后不是再向别人借,就是朝她这个嫂子伸手。
但有句俗话说得好,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她上次掏出去的三万还没个音讯,她不信婆婆好意思让小姑子再开这个口。
果然,她在房间收拾好儿子的衣柜,挑了两套压皱的舞蹈服打算重新熨烫一下。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小姑子一脸谄媚地想跟她说些什么,被婆婆用别的话题盖过去了。
乔梅去到浴室打开挂烫机开关,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好在她这么多年和婆婆相处,早已建立了一套自己的态度和底线。不到万不得已,她相信婆婆也不愿意主动去打破。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她的底线坚守住了,婆婆的底线却大破防了。
5
下午乔梅从菜市场买菜回来,竟看到婆婆在卧室里清点她的首饰,甚至连公公祖上传下来的金戒指都拿了出来。
想到婆婆以前开玩笑,说要把那枚戒指留给她的宝贝孙媳妇儿,乔梅忍不住一阵头痛。
婆婆当真要为了小姑子破釜沉舟了,老太太不清醒,她总不至于也跟着犯糊涂。
老太太爱女心切失了分辨之心,她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婆婆被女儿吸干血,还要把最后一把老骨头也奉献给女儿的婆家。
乔梅思索半天,得想个什么办法,让她的“傻”婆婆彻底醒悟。
晚上乔梅接儿子放学,儿子高兴地跟她说省内要举办少儿舞蹈大赛,舞蹈学校的老师们都鼓励学生去参加。
乔梅在确认了比赛是在假期,不会耽误上课以后,同意了给儿子报名。与此同时,她脑中灵光一闪,计上心头。
儿子回到家吃完饭去写作业,乔梅却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起来。
在她有意夸张地表演了两次以后,终于引起了婆婆的注意。
婆婆问她怎么了,乔梅说儿子要参加舞蹈大赛,报名费不低。她手头上的钱不多,想问问小姑子什么时候,能把上次的三万块钱还上。
婆婆一听就变了脸色,她那可怜的闺女债多的跟筛子眼儿似的,哪还有能力填上这一笔。
一旁的孟天石有些不满地皱着眉头,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乔梅警告地丢了一记眼刀。到嘴边的话,又让孟天石生生给憋了回去。
婆婆正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办,儿子突然举着作业本冲了过来。一说起比赛的事,就兴奋地张牙舞爪,他竟然就地表演了一个新学的招式,把一家人逗得眉开眼笑。
好像也终于让婆婆下定决心,她拍了拍乔梅的手,嘱咐她尽快给孩子报名,费用的事她来想办法。
6
乔梅陪儿子比完赛拿了个二等奖回来,小姑子的三万块钱还是没还上。
她早就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也没有太大的意外。当初如果不是在承受范围内,她根本不会借出去。
她回来后听说,小姑子一家四处借钱碰壁,最终把老房子抵押贷了款,这才赔付上那笔钱。
而婆婆也早已在她的一番“操作”之下弹尽粮绝。她不仅把卖首饰的钱,给了大孙子报名,后续的两个月,又分别被乔梅以手头紧,要为看中的学区房攒月供为由,顺理成章截下了工资卡。
小姑子连续两个月没有得到娘家“补给”,对婆婆的态度完全变了样。有一次她竟然口出怨言,怨恨婆婆是嫌弃他们,才故意不借钱给他们。
有好几次,乔梅撞见婆婆躲在卫生间偷偷抹泪,除了叹息她什么也不能说。
药到病除须得把药下在病灶上,讲究一个稳准狠,火候不到病根自然拔除不了,只有继续等。
一个月后婆婆大寿,小姑子腆着脸来了乔梅预定的饭店。当着一大家子亲戚的面,她痛哭流涕地数落婆婆如何偏心儿子,让她在婆家如何没有地位。把老太太气得一口气儿没倒过来,直接住了院。
住院期间,一直是乔梅和老公看护,白天上班晚上睡不好,熬得两个人眼圈青黑无精打采。
而这期间没有工作的小姑子竟一面未露,别说照顾婆婆一宿,就是一句问候也不曾有。
经历了这事,乔梅感觉得出婆婆对待小姑子,态度完全不似从前。
大概是觉得心寒,再怎么疼爱这个小女儿,也换不回小时候那个可爱可怜的小丫头。
而自己却已经老了,唯一能指靠的就是儿子媳妇,再怎么把心掏出来给她看又有什么用。闺女已经长歪,只恨不能从头再教育一遍。
7
婆婆出院后,乔梅挑了个合适的时机,把婆婆的工资卡还了回去。里面原封不动存着这几个月的工资,一分未动。
除了工资卡,还有婆婆偷偷卖掉的几件首饰,也被乔梅暗自买下来,重新送给婆婆。
婆婆粗糙的手,抚摸在那几件充满时光记忆的老物件上,眼里不自觉流出泪水,浑浊的眼神却逐渐变得清明。
她握住了乔梅的手,感慨万分:“小梅,从前是妈糊涂,对不住你。你放心吧,往后不会再这样了,你跟天石放心奋斗。妈这一把老骨头别的能力没有,一定给你们把小家照顾好。”
乔梅说:“妈,本来也没有花您退休金的意思。我本意就是想让您明白,有时候无底线的帮助给予,反而会害人害己,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的犯错。更何况妹夫那种/赌/徒,是不会轻易收手的。”
乔梅抬手将婆婆额前一缕花白的头发捋到耳后,继续认真地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如果莹莹自己不成长,难不成您还要管她一辈子?妈,您那么大年纪了,也该安享晚年了。如今卡还到您手上,您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我和天石能照顾这个家,更能照顾您。”
乔梅一番话,把婆婆感动得泪流满面,她又主动把工资卡交回她手里。还感叹自己人老了,没有花钱的地方,乔梅是孟家的好媳妇,她信得过她。
乔梅推拒不成,只好抱了抱看起来又老了几岁的婆婆。这样也好,省得婆婆心软,再拿去贴补吸血鬼的小姑子一家。
解决了心头大患,乔梅觉得畅快多了。
然而没等她舒服几天,小姑子又出事儿了。
8
她本想用怀孕来拴住/赌/红眼的丈夫,结果就因为没钱拿给那个混蛋去赌,就被他打流产了。
小姑子像个丧家之犬一样跑回来的时候,乔梅真的很无语。
可小姑子认错的态度又实在虔诚无比,就差直接给她跪下了,还得问问她姿势够不够标准,用不用重跪一次那种。
小姑子一直是个挺聪明的人,知道这个家里谁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因此,她可着劲儿地冲乔梅嚎:“嫂子啊,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是被那个天杀的给洗脑了!现在我醒悟了,知道你们才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以后一定听你们的话,再也不摆烂了,呜呜呜……”
乔梅看到婆婆和老公那一脸心疼中带着期许的表情,心知这块烫手山芋暂时是揭不下去了。
不过也没有那么棘手,稳固住了婆婆这个大后方,老公又事事都懂得尊重她,她不愁没时间腾出手来,好好修理小姑子这颗歪脖树。
她看着小姑子语重心长地说:“十个/赌/徒/九个输,他为了赌,能把你打成这样,你确定要把自己的一辈子跟这样的男人绑在一起吗?”
小姑子神情一滞,犹豫了好半晌,最后才下定决心般地郑重点头,决定离婚。
至于那三万块钱,幸亏乔梅当时留了个心眼,直接给妹夫转的账,不然才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她晃了个神儿的功夫,一转头,就见婆婆和老公都一脸欣慰而充满感激地看着自己。
乔梅心想,是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日活着便会有一日的烦恼。麻烦它来了,不要急着躲,一一去解决它,未尝不是每个普通人所能拥有的美好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