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放前 她对我说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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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娜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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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

早上七点半是娜警官下班的时间，前一天晚上轮到她值班。

凌晨五点多，天还没亮，来不及洗漱，六点她要准时进监舍点名。

带好单警装备，穿好制服，打开每层监舍的门。

房间里面的罪犯等警察全部点完名，才能出监舍门。听到关门的声响，她们一窝疯地跑到楼道的洗手间洗脸漱口，抢占坑位。

这里的监房没有独立卫生间。

这时，娜警官才有时间洗漱。接下来是集中打饭、排队吃药、出门集合、逐一报数。一会儿，队伍就整齐的排在操场中间。

交班的同事来了，准备带出。娜警官嘱咐她说：今天有个释放的，等下我进来办手续，你们先不要急着带她出去。

同事说：你下班了，我们来办手续就行。

娜警官认真的说：记住一定要等我进来再放人，说完刷脸走出了大铁门。

匆匆吃了几口面条，再次回到监狱内。值班警察正在训话，一片穿着灰蓝色条纹囚服整整齐齐的，里面有个穿便服的女人格外打眼。同事指了指：是不是阿群？她今天释放。娜警官点点头说：是的，等下把她交给我。

在监狱里，罪犯必须穿统一发放的囚服，能够穿便服的，只有释放的这一天。

阿群站在队伍里，头扬得高高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轻笑。她四十多岁，看得出年轻时候有几分姿色，只是纹过的眉毛已经褪色，像是打湿了的腐败草叶粘在眼眶上。

娜警官转身走进值班室，同事已经训完了话，宣布队伍解散，所有人回到自己的习艺台。

阿群呆呆的站在原地，按惯例早上八点应该有警察带她去办理释放手续。她是几进几出的人，对这些程序很熟悉。可是已经八点半了，警察好像忘了这件事，难道因为今天是周末？

等了一会，她鼓起勇气向值班警察报告：“报告警官，你们什么时候能带我出去？”值班警察回答到：“娜警官负责办理你的手续。你先回到自己的位置去。”

阿群看了看玻璃窗后的警官，转身悻悻的回到自己的位置。她坐在自己的桌子前，把材料推到一边，歪着头瞟了一眼值班室，嘴里小声的"呸"了一口。

旁边的人说：“阿群，你昨晚是不是搞事情了？看样子今天不会那么容易让你走。”

阿群哼了一下，没说话。她心里想再怎么着今天也要走的，难不成还有人能拦得了她？

原由

虽然，已经过了一个晚上，但娜警官心里仍然有些愤怒，不对，更多的应该是另外一种情绪：挫败感。

在基层教育改造罪犯这么多年，她一直坚信自己的工作是成功的，从她手里释放的罪犯不计其数，在管的罪犯也表现得挺不错，鲜有违规违纪的情况发生。

从收到的信件来看，绝大多数罪犯是忏悔过去，积极改造，感谢警察给了她们新生。并且觉得在监狱受到了教育改造。特别是减刑假释法院开庭的时候，个个都表示认罪认罚，回归社会后要重新做人。

可是，昨天晚上的事，却让她对自己的教改工作成效产生了一丝怀疑。

冲突

昨晚是发放生活用品的日子，这一天，生卫科会把罪犯们订购的物资打包送到监内，东西很多，分配到每个监房后，需要监舍长仔细清点核对，再分发给每一个人。

阿群没订物品，吃完这顿饭，她要去和朋友告别。监狱里做什么都有时间限制，晚饭半小时，洗漱半小时，一会儿就要到点名的时间，落锁后就不能再出来了。

寝室长磨磨蹭蹭的发东西，她站在门边斜着眼看着那一堆人，心窝着一团火。

监舍里住着十几号人，每个人的眼光都注视着物资没人注意到她。

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打来的饭在桶里开始变凉，。突然，一个人偷偷的溜到桶子旁边，用勺子挖了几瓢饭，趁着大家不注意，吃了起来。

阿群顿时感觉火冒三丈，既然监舍长说了要先发物资，那就等着吧，怎么会有人先吃？

她冲了上去，揪住那人的衣服，一把就她扯起来，两人都不示弱，扭打在一起。

门口的人跑着向警察报告：打人了，打人了！

娜警官接班的时候，架已经打完了，两人蹲在办公室，接受警察的训话。阿群的手被咬出了血，对方的脸上出现几条指甲划痕。

两人“杀气腾腾”的蹲在那里，谁也不愿意认错。

白班的小警训了半个小时，阿群仍然不认错，气得她涨红了脸。另一名挨打的罪犯不肯罢休，一定要队长主持公道。

娜警官对小警摆了摆手：“你下班吧，交给我处理吧。”然后，从武装带里取下警棍，手铐摆在桌上，漫不经心的把玩着。

阿群偷偷瞄了一眼，立刻安静下来。

“你以前就是从这里出去的，没两年又来了，这次是犯的什么罪？”

“持毒”

“嗯，刑期不长，就八个月，明天出去了，怎么？舍不得走”

阿群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阿群，因为贩毒判了三年，前年刚服完刑。在娜警官的映像里，她是个劳动能手，缝纫机踩得飞快，虽然脾气大了点，但也没犯过什么大错。这次因为疫情，她在看守所呆了几个月才送来监狱，服刑的四个月里，安静得很，没想到就在释放前一天打起了架。

“报告娜警官，我能不能和你单独说下情况？”

“可以，你说，我让XXX先回监舍。”

原来，挨打的是个智力有点障碍的罪犯，她总是不遵守规矩，害得大家一起挨罚，整个监舍的人都很讨厌她。昨天，阿群实在忍不了，才把她打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想打人就打人？你明天就要出去了，是不是觉得我们拿你没办法了？”

阿群连声认错，几次的服刑经历已经让她的明白怎样做才能过关。

再起冲突

指挥中心呼叫监区汇报落锁情况，娜警官看了看钟，已经过了晚点名时间。考虑到阿群的认错态度不错，警官让她先去宿舍，点完名给她们监舍全体罪犯训个话。

事情到这里，应该就结束了，没想到训话又出事了。

点名落锁后，娜警官来到监舍，把两名打架的罪犯批评教育了一阵，对全监舍人员说要友爱，对智力残障的罪犯多一些包容。

这时，智力残障的罪犯突然大声的说起阿群及监舍成员的不是，希望娜警官公正处理。

XXX，因为贩毒刑期十五年，母亲精神状况不好，家中还有个妹妹诊断为精神病。多年前从省外调入，家里很少来探视。重点是，这名罪犯是娜警官的包教。对于这样的罪犯，娜警官平时对她的管理并不像正常罪犯那样严格。因为处罚对于这样的罪犯没有什么效果的，而她犯的错又没有严重到需要严管的程度，大多数时候，娜警官只是口头批评。

XXX的哭诉，警官的包容，更加惹怒了阿群，在她看来正是因为有包教的撑腰， XXX才不守规矩，最后还来恶人先告状。

想到这里，她突然站起来朝着XXX那边扑了过去，瞬间两个人又扭打在一起，阿群边打边喊：今天老子就是要打你，在外面早就打死你了！

监舍里的其它成员拼命的把两人拉开。娜警官和同事马上上前拿出喷雾和电警棍：“出来！到教育室反省！”

当着警察的面打人，多少让娜警官觉得没了面子。阿群蹲在教育室，丝毫没有半点悔过的意思。

“你明天就要回去了，难道还想关禁闭？，你都来了几次了，怎么还改不好？”娜警官问。

阿群笑了笑说：“警官，明天我就回去了，在这里，我们总是要让着这些精神病，她们犯错了就不是错？我们犯错了就要罚，这不公平！像她那样的人，在外面我早就打她了！你真的以为在这里能把我们改造好？我们只是怕挨罚罢了！“

“你不能包容一下，心胸放宽点？”

阿群冷冷的看了娜警官一眼，说：“我打了，出了口气，我愿意反省，你就让我在这里站一晚上吧！”

二进宫，恶行不改，这也许是极个别的罪犯，但是这件事却让娜警官感到很失落。

都说人是可以被改造好的，师傅是这么说的，上面也是这么说的，这么多年，她也坚信自己的工作是认真的，努力的。她也真的以为，罪犯是可以改造好的。

没想到“你真的以为这里能把我们改造好”这句话，给了她深深的一击。

一个罪犯，两名警察，就这样站着。一小时过去了，向值班领导汇报情况后，娜警官让她回监舍，等第二天早上在全体罪犯前做了检讨后，再放她回家。

检讨

第二天，习艺车间里，娜警官等着阿群的检讨。

做检讨，阿群是极不情愿的，在她心里，昨晚那是“壮举”，是“主持正义”，是“为民除害”。可是警官迟迟不办手续，不认错不行。挣扎了半天，她极不情愿的当众做了检讨。

出狱

办完手续，已经到了中午，娜警官把阿群带到大门口，几次她想说什么，都被制止了。接过释放证后阿群终于开口了“：警官，我现在不是犯人了，可以和你说话了吧？其实，你的想法是好的，把我们改造好，那是你的工作。但是我们出去了以后，社会这么复杂，想好好生活太难了，在里面我们会守规矩，那是因为怕你们。出去了以后，没有工作没有钱，朋友还是那些，谁也管不了我们，我只是希望自己不要再被抓到就行了，别的，没什么。”

娜警官装做没听见，转身走开了。

阿群向着门外走去，头也没回。

其实娜警有一句没说出口的话：“希望以后再也不见！”

后记

这篇文章是去年十月写的，阿群的样子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这一年多来，我总是在思考这个问题。重新犯罪率似乎一直被作为衡量改造是否成功的标准，然而，犯罪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监狱的的力量很有限。罪犯的教育改造，我们能做到到底有多少呢？而监狱的功能，除了教育改造罪犯之外，还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