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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家许渊冲逝世 享年100岁:择一事 专一业 遇一人 译一生

时间:2022-08-26 06:5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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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家许渊冲逝世 享年100岁:择一事 专一业 遇一人 译一生

澎湃新闻记者从许渊冲先生友人处获悉,我国翻译界泰斗、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许渊冲先生6月17日上午在北京逝世,享年100岁。此文刊发于4月16日《新华每日电讯》人物特稿《翻译家许渊冲:一生“诗舟”播美,百岁仍是少年》。今日特转此文,以示悼念——

北大畅春园,每至深夜,总有一盏灯亮起。

那盏灯,属于翻译家许渊冲。

它陪伴着他,在一个又一个黑夜,徜徉于唐诗宋词和莎士比亚的世界;

它更陪伴着他,以笔为桨撑起生命之舟涉渡时光之海……

4月18日,许渊冲先生将迎来自己的100岁生日。

也许有人不了解他,也许有人因热门综艺《朗读者》知道了他。

他是谁?

生于军阀混战的乱世,炮火中求学于西南联大,27岁留法,30岁归国;

钱钟书的得意门生、杨振宁的同窗挚友、俞敏洪的授业恩师;

首获国际翻译界最高奖“北极光”的亚洲翻译家……

这一堆“标签”都不如他在名片上印的简单直接:

“书销中外百余本,诗译英法唯一人”——北京大学 许渊冲

有人婉言相劝:这会不会显得“不谦虚”?

他理直气壮地回应:“这是实事求是!我的名字比名片还响!”

是的,他有十足的底气——

因为他,中国读者认识了于连、哈姆雷特、包法利夫人、罗密欧与朱丽叶……

因为他,西方世界知晓了李白、杜甫、白居易、苏东坡、李清照、汤显祖……

才华迥出天真,一生狂傲潇洒。

在许渊冲先生百岁之际,我们来到他家中,走近大师,也走近一段百年传奇。

择一事

爬上三楼,推开门,迎面是昏暗狭窄仅够容纳一张餐桌的门厅,两侧分别是专门用来打字的电脑间,以及堆满书籍和文稿的书房兼卧室。

水泥地、泛黄的墙壁、陈旧的家具。这间70平方米的公寓,他住了近40年。

书房靠窗的角落,有张不大的书桌。上面挂着一幅隶书——“译古今诗词,翻世界名著,创三美理论,饮彤霞晓露”,正是他一生写照。

许渊冲的书桌。本文部分图片由中译出版社提供

见我们来了,许渊冲先生忙从打字间走出,招呼保姆帮他换上一件细格子西服。“哎呀,我没有穿衬衫要不要紧?”得到不必更衣的答复后,他还是坚持拿起挂在床头的一条灰咖色格子围巾,遮住西装里的家居服。

细腻敏感、追求完美,也许正是这种性格成就了一代翻译大家。

待一切收拾妥当,他坐进厚实的米色单人皮沙发,那是家里唯一上点儿档次的家具。仔细看,扶手处皮子已皴裂,斑驳中露出海绵。

许渊冲在家中接受采访。

采访尚未开始,旧日气息已扑面而来。

此刻窗外,却是一派早春的明媚。他眯起眼睛,细数往事……

这位能够在古典与现代文学中纵横驰骋,在中、英、法文的世界里自由穿越的大师,并非天生。许渊冲说,他年少时是讨厌英文的,连字母都说不清楚,把w念成“打泼了油”,把x念成“吓得要死”,把sons(儿子)注音为“孙子”……“做梦也没想到后来会有兴趣,到了高中一年级,甚至英文有不及格的危险。”

谁知到了高二,他背熟30篇英文短文,忽然开了窍,成绩一下子跃居全班第二。彼时,他的表叔、著名翻译家熊式一用英文写的剧本《王宝川》和《西厢记》在欧美上演引起轰动,得到著名剧作家萧伯纳的高度评价,名声大噪,更被少年许渊冲视为偶像。

各种机缘巧合,冥冥中为成长之路伏下草蛇灰线。

1938年,17岁的许渊冲以优异成绩考入西南联大外文系,“从赣江的清水走向昆明的白云”。次年1月,他满怀憧憬与喜悦进入联大校园,学号——“A203”。

“一年级我跟杨振宁同班,英文课也同班,教我们英文的叶公超后来当了国民党的外交部长。他是钱钟书的老师,也是我的老师。还有吴宓,当时都很厉害。”

在这里,他与杨振宁、李政道、朱光亚同窗,听冯友兰、金岳霖讲哲学,朱自清、朱光潜讲散文,沈从文讲小说,闻一多讲诗词,曹禺讲戏剧,叶公超、钱钟书讲英文,吴宓讲欧洲文学史……

在这里,他遇到莎士比亚、歌德、司汤达、普希金、果戈里、屠格涅夫、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可以说是把我领进世界文学的大门了。”

他的翻译“处女作”诞生于大一。那时,在钱钟书的英文课上,他喜欢上一位女同学,为表达心意,便翻译了林徽因悼念徐志摩的小诗《别丢掉》:

“一样是月明/一样是隔山灯火/满天的星/只有人不见/梦似的挂起……”

送出去却“石沉大海”。直到50年后,他获得翻译大奖,引起当年那位女同学关注,致信给他又忆起往事。

“你看,失败也有失败的美。人生最大乐趣,就是创造美、发现美。”他翻译每一句话,都追求比别人好,甚至比原文更好,“这个乐趣很大!这个乐趣是别人夺不走的,是自己的。”

浪漫情怀为他打开翻译世界的大门,而真正走上翻译之路的决定性时刻,出现于他在联大的第三年。

1941年,美国派出“飞虎队”援助中国对日作战,需要大批英文翻译。许渊冲和三十几个同学一起报了名。在纪念孙中山先生诞辰七十五周年的外宾招待会上,当有人提到“三民主义”时,翻译一时卡住,不知所措。有人译成“nationality,people’s sovereignty,people’s livelihood”,外宾听得莫名其妙。这时,许渊冲举起手,脱口而出:“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简明又巧妙,外宾纷纷点头微笑。

小试锋芒后,他被分配到机要秘书室,负责将军事情报译成英文,送给陈纳德大队长。出色的表现,让他得到一枚镀金的“飞虎章”,也获得梅贻琦校长的表扬。

在当年的日记中,年仅20岁的许渊冲写下:“大约翻译真是我的优势,我应该做创造美的工作了。”

自此,择一事,终一生。

许渊冲说,西南联大对他最大的影响是为人生镌刻下一种信念——“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用白话文来说就是‘好上加好,精益求精,不到绝顶,永远不停’!”

专一业

“‘To be or not to be’,你们说说怎么翻?”

一上来,他就考了我们一道难题。

“生存还是毁灭……”我下意识喃喃自语道,毕竟朱生豪的这句译文已成经典。

“错!大大的错了!生存还是毁灭是国家民族的事情,哈姆雷特当时想的是他自己的处境,是他要不要活下去的问题!”他一下子激动起来,一双大手在空中挥舞。

……

许渊冲在家中接受采访。

在翻译界,许渊冲大名鼎鼎、德高望重,但也争议不少。

他绰号“许大炮”,不仅人长得高大、嗓门大,也好辩论、爱“开炮”。

于学术,他是“少数派”。他坚持文学翻译是“三美”“三之”的艺术,要追求“意美、音美和形美”,使读者“知之、好之、乐之”。他总想通过“再创作”来“胜过原作”,更将追求美、创造美视为毕生目标。

而认为翻译应忠实于原文的人,指责许渊冲的译文与原文的意思不符,“已经不像是翻译,而是创作了”。

对此,他毫不避讳,甚至将自己的译文比作“不忠实的美人”。

译无定本,但理念不同,还是带来了矛盾。

在翻译法国诗人瓦雷里描写灵感的诗《风灵》时,翻译家王佐良译为“无影也无踪,换内衣露胸,两件一刹那”,许渊冲译成“无影也无踪,更衣一刹那,隐约见酥胸”。别人批评他的翻译是“鸳鸯蝴蝶派”,他却说自己翻的更有韵味,把坚持直译的叫作“外科派”……

他的最新译作是亨利·詹姆斯的《The Portrait of a Lady》。前人译为《一位女士的画像》,他译成《伊人倩影》。

“‘一位女士的画像’,说实话看到这个题目就不想看书了,有什么看头?中国的文化深啊!‘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伊人两个字很妙的。你看,说一个人美丽的影子,倩影比画像好多了。从某个意义上来说,我的译文比原文更美。”

《红与黑》引发的翻译界大论战更是轰动一时。同样毕业于西南联大外文系的赵瑞蕻是第一位译者。同一句法文,赵瑞蕻译成“我喜欢树荫”,许渊冲译成“大树底下好乘凉”;赵瑞蕻译成“她死了”,许渊冲译成“魂归离恨天”。

风格之迥异一目了然。许渊冲觉得这是实境与真境的区别,“喜欢树荫”是实境,但这种喜好源于“大树底下好乘凉”,这才是真境。“她死了”也是“实境”,可并非自然死亡而是含恨而死。“还找得到比‘魂归离恨天’更好的译文吗?”

有译坛权威把“提倡乱译,千古罪人”“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等帽子扣在了许渊冲头上。他从不服输,始终认为自己译的最好。多年后他的《追忆逝水年华》出版,还不忘寄给赵瑞蕻一本,扉页写着“五十年来《红与黑》,谁红谁黑谁明白”。

他的一生,有无数次笔墨相伐,但欣赏他、支持他的人也不在少数。

采访中谈及此事,他突然一跃而起,快步迈向对面的书架——从那个花15块钱买的旧书架上,迅速而准确地找到一本书,又迅速而准确地翻出其中一页——那是一篇赞美他翻译艺术的文章,题目是《美化之翻译》。

许渊冲的书架。

那一瞬间,面前仿佛不是一位百岁老人,而是当年在西南联大每次考试总争第一的少年。

钱钟书对他颇多赏识,常以书信展开探讨,在信中提到两种方法:一种是无色玻璃翻译法,一种是有色玻璃翻译法。前者会得罪诗,后者会得罪译。两难相权择其轻,钱钟书宁愿得罪诗。

而许渊冲认为求真是低标准,求美是高标准。“为了更美,没有什么清规戒律是不可打破的。”

千古名句“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第一句中“落萧萧”三个字都是“草”头,第二句“江滚滚”都是“水”旁。音形对仗产生视觉和情感上的冲击,被视为“英文无法翻译的诗句”。

许渊冲完成了这个“不可能的任务”:The boundless forest sheds its leaves shower by shower;The endless river rolls its waves hour after hour.

“草”头用sh头韵(sheds,shower),“水”旁则用r头韵(river,rolls);用“shower by shower”(“萧萧下”)呼应“hour after hour”(“滚滚来”)的译法堪称绝妙,有的美国读者甚至把译文当成了英美诗人的作品。

又如,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他译成:

From hill to hill no bird in flight;From path to path no man in sight.A lonely fisherman afloat,Is fishing snow in lonely boat.

from hill to hill(千山)对from path to path(万径),no bird in flight(鸟飞绝)对no man in sight(人踪灭)。对仗工整,音韵皆美。

业内将他的翻译称为“韵体译诗”,情味悠长,境界全出,尽显中国古典诗词的风骨流韵。

老师钱钟书称赞他:“带着音韵和节奏的镣铐跳舞,灵活自如,令人惊奇。 ”

好友杨振宁评价他:“把中国语言文字的特点植在翻译中。”

他说:“在不歪曲作者意思的情况下,翻译一定要把一个民族文化的味道、精髓、灵魂体现出来。”“只有坚持中国文化的美感,才能让中国文化走向世界。”

也许,这就是他执着于意译的理由——让世界看到中国文化之美。

为此,他先后出版了180多本中英法文翻译著作,将中国的唐诗宋词以及《诗经》《楚辞》《论语》《桃花扇》《牡丹亭》《西厢记》《长生殿》等翻译成英文、法文,将西方名著如《包法利夫人》《红与黑》《约翰·克里斯托夫》《李尔王》《罗密欧与朱丽叶》《威尼斯商人》等译成中文。

许渊冲英译中国传统文化经典系列

他的中译英作品《楚辞》被美国学者誉为“英美文学领域的一座高峰”;译作《西厢记》被英国出版界评价为“可以和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媲美”……

家里占据两面墙的书架上,他自己的书几乎都要放不下了,逐渐占领了墙角、沙发、地板……一同前往的中译出版社编辑,带去他刚出版的新书——《西南联大求学日记》《画说经典》《古诗里的核心词》以及“许渊冲英译中国传统文化经典系列”21种等,摆了满满一桌。

《西南联大求学日记》

他逐一拿起端详,面对这份“生日大礼”露出孩童般的笑容。

很难想象,这位笑容灿烂、话语铿锵的老人,在就查出直肠癌,医生保守估计他还能再活7年。

而7年后的,他不但没有走向生命的终点,反而拿下国际翻译界最高奖“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成为该奖项自1990年设立以来首位获此殊荣的亚洲翻译家。

“我们所处的国际化环境需要富有成效的交流,许渊冲教授一直致力于为使用汉语、英语和法语的人们建立起沟通的桥梁。”国际译联在颁奖词中如是说。

“书销中外百余本,诗译英法唯一人”,确为“实事求是”。他不仅印在名片上,更嘱咐家人:以后,墓碑上就刻这两句。

遇一人

许先生家里除了书,摆放最多的是与夫人照君的合影。

许渊冲的书架。

夫人去世,我们只能从照片中一睹伉俪情深。

虽然会写诗、更会译情诗,但如同那封“石沉大海”的信,许渊冲的感情生活一直波澜不惊。他追求过好几位心仪的女同学,“都落空了”。“联大男同学远远多于女同学,男女比例是10:1,即使女同学全嫁男同学,也有9个男同学找不到对象”,他这样安慰自己。

直到1959年除夕,已经38岁的许渊冲在北京欧美同学会的舞会上遇见了年轻美丽的照君,一见钟情,携手走进婚姻,相濡以沫60年。

照君原名为赵军,14岁参军,参加过淮海战役,见到过毛主席。因毛主席的一句玩笑“昭君是要出塞的嘛”,她将名字改成与昭君谐音的照君。

她不仅是妻子,也是许先生的生活助理、学术秘书,更是他的忠实粉丝——一路追随,永远崇拜。

许渊冲和夫人照君合影。

这种爱,被纪录片《我的时代和我》用镜头捕捉下来——

“老伴儿,咱们什么时候开饭合适?”

“打完(字)就开饭。”

“打完大约还需要多长时间?”

“大约5点钟吧!还有一个钟头。”

他坐在电脑前,头也不抬。她在一旁轻声耳语,搓着双手。

画面一转,时钟滴答作响,已经快7点了。

那年,她85岁。这样的等待与陪伴,早已是家常便饭。

纪录片《我的时代和我》中的许渊冲。

他们一起走过风风雨雨。“文革”中他挨批斗,屁股被鞭子抽成“紫茄子”,她找来救生圈,吹起来给他当座椅;他骨折入院,嚷嚷“我要出院!我还有很多工作没做!”她含泪劝慰,“你呀不要动,不要孩子气,一切听医生的”;他上电视一夜走红,来访者蜂拥而至,她替他挡在门外……

在她心里,比她大12岁的许渊冲永远像个两岁的孩子,她爱他的纯真,爱他“灵魂里不沾染别的东西”。他坦荡如砥、心直口快,从不在人情世故上费心思,她在背后默默打理着一切,让他安心沉浸于美的世界。

别人写文章攻击他,她第一个跳出来愤愤不平:“这种人不能理,没有格”;别人夸他,她会跟着一起:“是啊他太不简单了!他真是一个奇迹!”

许渊冲夫妇在云南昆明阳宗海。

她是最懂他的人,常说:“许先生很爱美,唯美主义,他一生都在追求美。”从工作到生活,从外表到灵魂,无不如此。

他有多爱美呢?接受记者采访,一定要穿上那件细格子西装搭粗格子围巾,浅棕加深灰,几乎成了“标配”。出门,风衣、皮靴、帽子、墨镜,一样都不能少。别人夸他100岁了还是很帅,他哈哈大笑:“还可以吧!”

晚饭后,他总要骑着自行车去外面吹吹风,看看月亮。纪录片里用镜头跟踪着他骑车的背影,如果不是稍有些佝偻,仍如追风少年。

直到那一夜,他骑车驶向一条新修的路,摔倒了。“倒了霉了,月亮下看见很亮的路,看不到坡啊!月光如水,从某个意义上讲还摔得蛮美的……”

那晚是中秋夜,月色正美。

“为什么喜欢看月亮?”“嘿,月亮美呀!人生就是追求美呀!不会看月亮怎么翻《静夜思》?所以别人都翻不好,我翻得好啊!”

遗憾的是,纪录片上映时,夫人于两个月前刚刚去世。

观众席上,有人发现了许渊冲先生,掌声雷动。

“今天许先生本人也来了,他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再多看一眼奶奶。”导演在放映结束后的一席话,让很多观众潸然泪下。

夫人离开的第二天,学生们到他家中探望。他们担心已经97岁的老先生撑不住。结果惊讶地看到,许渊冲还是纹丝不动地坐在电脑前,他正翻译英国作家、唯美主义代表人物奥斯卡·王尔德的全集。

他说自己几乎彻夜未眠,一个人坐在电脑前想了很久很久,然后翻开了王尔德的书。“不用担心我,只要我继续沉浸在翻译世界里,就垮不下来。”

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般走过一个世纪,他的秘诀就是如此简单——心无旁骛。“我为什么能活这么久啊?因为我每天都在创造美。我的翻译是在为世界创造美。”

他最爱的月亮,早已融入他的生活、生命,成为一种人生意象——

1938年11月4日,刚刚考入西南联大外文系的许渊冲在日记中兴奋地写下:今夜月很亮,喝了两杯酒,带着三分醉,走到草场上,看着半圆月,忆起往事,更是心醉神迷。

百年如白驹过隙,转眼已至期颐。天边还是那轮明月,清辉之下,他将光阴幻化成诗,留下永恒之美……

许渊冲。

译一生

采访当天,许渊冲先生照例工作到凌晨两三点。

他的生活非常规律:早上8点多起床,上午会客或看书,下午将夜晚的翻译成果敲进电脑,而深夜则将他带进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对我而言没有日夜。每天和每天的区别只有一个,有没有翻译。”他常将英国诗人托马斯·摩尔的诗句挂在嘴边,“The best of all ways to lengthen our days is to steal some hours from the night——延长生命最好的办法,是从夜里偷几个钟点。”

他深感时间的紧迫,因为想要做的事情太多,想要实现的心愿很大……

40年前,他在将要出版的第一本论文集《翻译的艺术》前言中写下:“我想,中国文学翻译工作者对世界文化应尽的责任,就是把一部分外国文化的血液,灌输到中国文化中来,同时把一部分中国文化的血液,灌输到世界文化中去,使世界文化愈来愈丰富,愈来愈光辉灿烂。”

让中国文化走向全世界,是他毕生心愿。

骨折住院,一动不能动躺在病床上,鼻孔里插着管子,他还念叨着:“中国文化啊,要走向世界……现在我们的科技、商业都在走向世界,所缺的就是这一项,我要填补的就是这一项。”

《我的时代和我》放映结束后,他面对观众坦陈心迹:“这个影片不只是看了我个人,其实是看了我们中国的一个象征。看到了过去,看到了现在,还看到了我们未来将要走的路。我们中国走向世界,更要在文化方面走向世界。我们中华子孙,不能妄自菲薄,希望大家再往前走,使我们中国梦得到世界认可。”

在让他一炮而红的综艺节目《朗读者》上,他信誓旦旦说出一个“小目标”:百岁之前译完《莎士比亚全集》。

“您翻译完了吗?”面对我们的好奇,他不屑地摆摆手,“不翻了,经典的都翻过了,剩下的都没意思,我不喜欢。莎士比亚也不是所有的作品都好。”

突然,他话锋一转,直起了身子:“我在做更重要的事,写一部自传《百年梦》。莎士比亚我不翻也有人翻,但这个书我不写就没人能写了。”紧接着又补充道:“我这一百年跟中国共产党是同一百年,这一百年一个知识分子是怎样走过来的,如果我走了,就没人能写这个历史了。”

他兴致勃勃地向我们透露了已经写好的第一章内容,那是回忆母亲的。他人生记忆的第一幕,是母亲离去的那刻——母亲卧在房门后的一张竹床上,父亲抱着年仅3岁的他,哭泣不止……

他的母亲是江西南昌唯一的女子职业学校的学生,是中国第一代受到新式教育的女性。在遗物中,他发现了母亲画的花鸟、写的作文。母亲笔下的花木鸟兽给了他关于“美”最早的启蒙,“她的作文题目更是大的不得了——《论项羽与拿坡仑》!这对中外历史都得有了解才写得出啊!”这些美、恢宏和由此带来的震撼,在他心中足足激荡了百年。

作文题目里的“拿坡仑”又将他的思绪带回到翻译上,三句话不离本行。“拿破仑有一句名言‘Able was I ere I saw Elba’,你们说怎么翻?”

我们面面相觑,答不出来。

Able“能够”,ere是古英语意为“之前”,Elba即厄尔巴岛,拿破仑被流放之地,Able倒过来正是Elba。

“你说妙不妙?这太有乐趣了!”当年在北大课堂上,他也拿这句考学生。有人译“不到黄河心不死”,有人译“不见棺材不落泪”,他哈哈大笑:“不到俄岛我不倒!”大家拍手叫绝。拿破仑的霸气和回文诗的妙趣,“一句两得”。

“中国文化是博大精深、独一无二的,我们正在走向复兴,一定要知道自己民族文化的价值,要有自己的文化脊梁。”

兴之所至,他哼唱起7岁时学会的一首歌“大道之行,天下为公……”“这是我们小学的校歌,直到现在我还会唱。共产主义就是世界大同,现在讲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个提法很好的,是一种进步。我写《百年梦》,不仅是记录下来我们这一代如何一路走来,对你们更有用处,要看清楚前行的方向……”

所以,已近一百岁的他,仍伏在那张小书桌前,认真地写下每一个字。

许渊冲在为《画说经典》签名。

在他新出版的《西南联大求学日记》封面上,印着“生命并不是你活了多少日子,而是你记住了多少日子。你要使你过的每一天,都值得记忆。”

采访结束时,许老家中的传真机上,收到一封手书——

渊冲兄,你今年整百岁,我也达到九十九岁。不容易啊!如有庆百岁佳作,请示知。弟振宁

西南联大同窗,左起依次为:朱光亚、许渊冲、杨振宁、王传纶、王希季。

百年如梦。他用澎湃的激情、美丽的文字驾起一叶扁舟,载我们穿越于东西方文明之海,采撷文学的奇珍异宝,从一花一叶中看到大千世界。

“‘庄生晓梦迷蝴蝶’,庄生不知道自己是蝴蝶,还是蝴蝶是庄生……我的人生观就是如此,把诗变成了人,人变成了诗。”

他挥洒着诗意,走过百岁人生。

致敬,许渊冲先生!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ID:xhmrdxwx 记者:史竞男 视频:史竞男、张文、赵博、王鹏,中译出版社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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