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本是最能激发人幸福感的季节。踏青、郊游、逛菜市场，总有一个理由让人暂时放下手机、从虚拟世界中走出来，感受一点现实的活色生香。哪怕是四体不勤的年轻人，也会卷个饼咬一口春，试着接点地气。唯独今年例外，宅家太久且被未来的不确定性困扰，不管社区超市还是各类APP的蔬菜区域，仿佛还卡顿在冬天。
凡是发自内心热爱生活的人，应该没有一个不爱逛菜市场的。看着新鲜的蔬菜一排排放在货架上，认真挑选时会觉得尽管有时很难，人间还是值得。按照往年经验，这个时候占据菜市场C位的应该是各种野菜——梗粗芽嫩的香椿、状如心形的草头、根粉叶翠的马兰头、鲜嫩水灵的芦蒿……什么土豆洋葱白菜南瓜这些吃了一个冬天的菜，应该暂时让一让，先给它们挪个地儿。充满野性气味的蔬菜，才适合做春天的代言人，唤醒沉寂的味蕾。
每天看着手机几寸大的屏幕买菜，让人觉得搜不到春的信号。生活在城市里的年轻人虽觉得遗憾，但影响不太大，为此最感到痛心疾首的，应该是老家年迈的父母，这本是向五谷不分的子女传递实用生活经验的良机：比如春笋要买根部带土的，不用放冰箱也能保鲜；香椿要挑梗粗叶嫩的，这是刚从枝头冒尖就被摘下，口感脆嫩且香气浓郁，可凉拌、可煎蛋；马兰头根部泛红的会比色浅的更好，买回去焯水切碎跟香干凉拌，用一点点麻油提味就足够香了；芦蒿不好挑，用手掐掐看，越嫩越好……
这些都是父母引以为傲的生活经验，也是多年来春季家里餐桌上的一盘鲜，今年却没用武之地了。我为了尝鲜在超市买了一小把香椿，水淋淋的90块一斤，店员说这是南方空运过来的，用冰块保鲜。这样的香椿似乎少了点枝头的春意盎然，不过更让父母痛心的还是在老家伸手可得的野菜，竟卖得那么贵。
比起生活在县城的父母，今年更遗憾的恐怕是农村的亲戚，不能出门挖野菜，比吃不到野菜更憋屈。
挖野菜是一项时令性极强的活动，一般在早春时节达到高潮，仲春后就只能捡个漏了。漫山遍野的野菜，寻找和挖掘都需要耐心，对体力、眼力的要求非常高，有时还少不了上个树，缺乏运动的年轻人大多都不行。在农村生活大半辈子的人却乐在其中，这是农耕文明留在他们身上的烙印，也是他们表达热爱自然的方式。
我离开家生活已经有很少一段时间了，至今还记得当年在老家跟长辈们一起挖野菜的场景。早晨吃点简单的早餐踩着朝露出发，等太阳升起来时，气温也升高了，大家都猫着腰，曲着膝，面朝黄土背朝天，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地加快起来。
荠菜藏在草丛里，扒开杂草才能发现它绿莹莹的嫩叶片，要用小铁锹轻轻连根挖起，然后抖抖根上的土才装进袋子里；香椿尖端最嫩，但最好要叶片稍带点绿，香气更浓；马兰头也好辨认，叶片有点像薄荷，挑根部泛粉、茎叶嫩的就对了。忙活几个小时，才能在中午12点前，在自家饭桌上享受春意的清新。
很遗憾今年谁也不能背着竹筐，成群结队在田间地头寻觅。等到大家都摘掉口罩时，野菜们也都开花结籽，化作来年的希望了。
错过的还不止野菜，有时我挺羡慕生活在江南一带的人们，坐拥江河湖海，除了“水八鲜”，还有各种江鲜河鲜。比如螺蛳就是种价格低廉的小鲜，也是江南人春季饭桌上不可或缺的美味，今年也会迟到甚至缺席了。
清明前的螺蛳最为肥美，烹炒煮糟怎么都行。我的家乡很多人不会吃螺蛳，我可能算个异类，很好这口。江南菜市场里的螺蛳，是把屁股剪掉再卖的。螺尾的小洞要剪得不大不小刚好，食客才能轻轻一嘬，把螺肉吮进嘴里。若是口剪大了会漏风，剪小了又塞气，吸不动。我虽喜欢吃，但真的吸不出来，只能用牙签挑，想来嗦螺还靠天赋。
如今三月已过半，还有一些地方的菜市场仍在停业中，想在清明前痛快地嗦顿螺，目前也只能耐心等待了。
共度时艰的当下，人们对季节更替也似乎不再敏感，吃是为了果腹，谈怡情太奢侈。但现在的奢侈，都是我们曾经的日常，希望一切恢复如常。
